陌生的情绪让他有些退缩，他突然想回水域石洞了。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头上顶着叶子的少年想做什么便没有说话。她是山鬼，最喜欢的就是天地灵气。雨，是灵泽，也是他们最喜欢的灵气之一，是以她不惧雨水，反而十分喜爱。
两人对视了许久，和玲突然伸出右手，白嫩的手掌朝上，空气中渐渐浮现出几个不断闪灭的金色字文，字体周围浮光点点，缠绕着金字。
[乌鸦？你是鸟灵吗？]
大雨携着冷风吹过，强硬地掀开和玲额前的头发。她微抬着头看他，墨绿的眼眸水光点点，眼尾微长，眼角带着被雨水冲刷后流露出淡淡的妖冶的金色。
他愣住了，这是……这是山鬼啊！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山鬼。
他仔细打量少女的身形模样，从体形上看显然是个幼年山鬼，但幼年山鬼为什么会被山神关在这里？
他垂眸看着脚下，突然不敢看她。
山鬼，最厌恶夔魍魉。
直到落地，他还仍然有些迷糊。有意无意地抬头向上瞥去，上方少女趴在藤笼边沿正垂目看着他，额前的长发重新遮住她的双眼，他看不出她是何神情。
[你是鸟灵吗？]
询问他的几个字文还没有完全消失，闪闪烁烁将灭未灭，看得出来她撑的辛苦。
和玲依旧摊着手掌，将手靠近藤笼边沿，以为他没看清，眼中带着询问的意味。
他蹙着眉，看着那几个即将消失的字文，下定决心一般握住拳头，体内瘴气涌动，在背后化出黑色双翅。
他再次飞上去，将头上的叶子拿下扣在藤笼上方。叶子虚浮在上空，穿过薄如水镜的禁制进入藤笼后一下子变大盖在和玲的头上。
他在叶中藏了灵力，叶子一遇藤笼就会变小从缝隙中进入笼内。
和玲瞪大了眼睛，眼珠向上转动惊奇地看着脑袋上的叶子，又看了看他。她呆呆地抚摸着头顶的叶子边沿，摸着摸着便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实在太久没有触摸到叶子了，手上真实的触感让她欣喜若狂。
他松了一口气，她没拒绝反而很开心，她高兴就好了。然而心里则下意识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理由，幼年山鬼承受不了雨泽，很容易夭折，出于对幼小的怜悯他才会不忍心，他不想看她生病。
因着和玲瘦小的身体，他将她错认为未成年的山鬼。
他在南泽长大，天性胆小，儿时时常被其他夔魍魉欺负。他的灵力一般，抵不过许多夔魍魉一起进攻，总是跌跌撞撞往外逃，然后又被拉回去。后来他不再逃了，只顾着护着肚子和脑袋。
再后来，他偶遇白君巡视，白君手上转着烟枪上下扫了他一眼，眉头蹙起，似是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夔。
白君是管辖南泽夔魍魉的沼泽神，自白君成为南泽之神后，为了方便称呼才将南泽里的夔和魍魉统称为夔魍魉。
白君喉间发出一声轻笑：“按理说夔天生灵力便比魍魉高，应当是揍魍魉的居多，却没想到还有一个落单了的。”
他确实天赋不足，那些小魍魉一直以来对幼年夔享受的资源有所怨言，便报复到了他身上。
他那时是独脚，没有修出第二条腿便跑不过他们，又无父无母，也没有成年的夔愿意为他伸张正义，于是他便成了那些夔魍魉的沙包。
第二次遇见他时，白君看不下去了，嘴里吐出一口白烟，举着金玉烟杆敲了他的脑袋：“小东西，被打了就不能还手么？再不济也可以跑啊，非要蹲在地上挨打？”
于是他便懂了，打不过便用一条腿跳着使劲跑，但一条腿不管怎么跑都会被追上，于是便给他琢磨出了瘴气化翅的功力。
白君依旧笑他：“小东西只有这么点出息？尽琢磨着怎么跑了？”
他怕那一杆子烟枪再砸下来，那样可疼了。
于是他努力修炼，终于能在两个魍魉的围殴下占便宜了，不过那些欺负他的魍魉可不止两个，夔也不止两个，于是他的黑翅练得越发精进了。
就这样他跌跌撞撞修炼到成年，那些欺负他的夔魍魉少了，却仍有那么几个纠缠不休的，欺负的手段也早已升级，时常让他在外修养几个月才能回去。
后来他修成夔之，被白君收入麾下，专门为白君干些跑腿的工作，那些欺负他的夔魍魉碍于白君淫威便不再找他麻烦。
只不过最令他头疼的霍妖似乎对他格外不满，他比霍妖大了一百岁，却仍是被他一路从沼泽揍到白君门前。
霍妖先于他在白君门下做事，在一些小事上处处针对他。后来虽因着白君而收敛了些，但几个月前他和几个魍魉逮着机会将外出送信的他堵在山涧把他打个半死，他好不容易躲过他们的围追堵截逃出来，于是便在落在这个地方在雪下躺了几个月。
思及过往，他叹出一口气，突然不想回南泽了。
一转头，他看见和玲正微笑地看着他，看着和玲灿烂的笑容，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容突然顿住，他垂下眼睑。
原来他已经习惯逃跑了吗？这可不行啊。想到白君敲打他的情形，他忍不住搓了下后脑。
他也学着和玲的样子摊开手掌，掌心颤颤巍巍冒出几个烟紫色的字。
[我叫……]
[我叫……]
奈何他实在不熟练，最后依然弄不出自己的名字。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你冷吗？”
和玲放下手，摇了摇头。
她的灵力已经无法支撑她再次化出金字与他对话。
“嗯。”他笑着。他记得幼年山鬼需得吃一些灵果，“你饿吗？我去给你找些灵果来。”
和玲看着他不说话，他便当做她默认了。
和玲看着他落地，黑色的翅膀散作黑烟缠绕在他周围，她虽然没见过鸟灵，但却知道，灵鸟的灵力不会是那种紫色。
刚才她以为他是灵鸟才靠近他，也愿意让他靠近，现在……
她勾着手指抠挖脚边的木藤，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渐渐走远。
不是鸟灵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在意靠近她的是什么，只要是个活物就好。
她处在与世隔绝的北阴，除了那个把她当球踢的茂茂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灵物灵兽与她说过话。脑海里浮现出他刚才略有些羞涩的笑容，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坏人。
他是什么种族，她现在也不在乎了。
第3章
他也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呆那么久，每天他都会敛去周身瘴气，然后化出黑翅与她说话。看的出来她很喜欢鸟，他便装成鸟灵的样子陪着她。
“我看水域边上有好些果树，树上结了一些果子，你爱吃果子吗？明天我给你带些过来吧。”
和玲点点头。
“好。”他很高兴，将刚编好的花环用灵力推过去。和玲扶着头上的花环还有些发愣，第一次有人送她花环。
花环上点缀着许多小小的白色野花，下面是和玲墨黑的发。和玲笑得很灿烂，伸出手写下两个字文：
【谢谢】
他点点头，笑着说：“很漂亮。”
夔之不比山鬼俊俏貌美，唯一能比得上他们的优点便是高大，他不会靠她太近，即使敛了夔之的气息和瘴气也怕她会察觉出什么。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特征实在太明显，鸟灵体态轻盈，绝不会像他这样。
他不知道，和玲也不知道。
和玲是山鬼，他知道山鬼喜爱花叶，从这次看出她是真心喜爱，便每日会为她送去花朵枝叶，和玲见到后总是很高兴地将它们编作花环戴在头上。
和玲的笑容变多了，她笑时最美，两眼弯弯水眸灿烂。他见她笑，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
他们之间的相处陪伴多于言语，和玲无法开口，而他不善言辞，两人的相处如春季细雨，润物细无声，在他们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缓慢地进入对方的生命里。
“这是玉灯，这是人间的拨浪鼓和泥塑娃娃，这是白鹭花，这是飞雨摇……”
夜晚，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和玲身旁的树枝上，手掌向上使用灵力变出一个个幻影。他的手掌散发出白紫的光，将那一个个物品照得无比清晰。
和玲趴在笼边睁大眼睛仔细地看，明灭变换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眼睛照的格外明亮。
当他的掌心显现出山鬼族最新的饰品飞雨摇时，和玲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他看出她对飞雨摇的喜爱，不再变幻，而是将手递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