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上隐隐现出黑色翅膀的模样,被寒风一吹便立刻如烟散去。
和玲愣愣看着那个黑色的雪坑,等着他自己醒来,然而直到飞扬的白雪将他覆盖她也没有看到他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两个月过去了,她以为那灵物已经死了,毕竟看他的情况应当是受了些伤的,又在雪下埋了这么久……应当死了吧。
她有些失落,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却又立马死了。
又过了一个月,冰雪消融,那日阳光正好,这个季节只有在这段时间大树才不会将阳光全部遮住,枝丫间露出些许微弱的光丝,短暂地照在她身上。
感受到身上久违的暖意,和玲睁开双眼,墨绿的眼眸中闪着金色的光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雪水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她满足地笑了开来,口中哈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这里常年寂静,她也越来越嗜睡了,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能在梦里见到外面的世界。
昨夜她梦见了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和姐姐们,他们离她远远的,正笑闹着扔雪球玩。
她想过去,却被一只手拉住,整个身体突然开始往下落。黑色的洞口即将关闭,她想开口喊他们,又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急得哭了出来,一下子跌在地上。
母亲消失了,父亲越走越远,哥哥姐姐们也不曾回头,她立在茫茫的荒漠中,无力地往下陷。
空气被抽干,雨水已枯竭,四周泥沙灌入口鼻,她的身体渐渐变成干枯的树枝,她的意识渐渐黑暗,直到惊醒还心有余悸。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家人了,自从那年菇罗女杀了山魈导致临水域全域山鬼灭亡,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后她就开始做噩梦,直到最近一百年才有所好转。
高大树木下的冰雪逐渐化开,最后露出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他的身上黑雾缭绕,犹如一层保护膜笼罩着他。
少年缓缓苏醒,全身上下的骨头疼得像被碾碎了一次。他闭眼运转灵力,身上的瘴气褪下尽数被他吸入身体中,疼痛这才有所缓解。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四下查看着。他从没来过这里,当时被追得晕头转向,也辨不清南北了。
抬头时他看见了那个悬在树间的藤笼,藤笼有两个人高,体形较大,因为悬得高所以看起来小。几束金色的光丝如刺般斜斜射入笼中,这样看去仿佛是一个长着光刺的刺球,但光只是短暂存在,在他发愣时就已经消失了。
藤笼的前方竖着一道金色禁制,红色的符文闪着黯淡的光,驱开靠近的一切飞行生物,那是山神下的禁制。
眼眸一转,他看见了藤笼内的东西,那应该是一个灵或者有了躯体的精怪?
和玲也正看着他,两人遥遥望着,谁也看不清谁的模样,却都知道对方在看她(他)。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树下,他仰着头看着上方,和玲抱腿缩着,他只能依稀看到她的双眼,往下是一双纤细的腿,膝盖上搭着握成拳的手。
她的衣裙破碎只能堪堪遮到小腿,脚腕上套着一只银环,银环较宽,紧贴着皮肉,上面雕着藤条缠绕着羽毛的纹样。
“你是谁?”他问。
和玲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他见和玲柔弱纤细,心中便生出怜惜之心。他本就是弱者,最容易对比他更弱小之物生出同理心。
他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在害怕,便盘腿坐下来调息,刚才他查看了四周的情况,并没有发现除他之外的瘴气。他的伤还没好全,既然他们没有找到这里那他就先在这里躲几天吧,至少躲过白君诞辰再说。
他在附近找到一片水域,见四周没有什么守护的灵兽便直接住了进去。
第2章
他在北阴域呆了十几天,这里灵气稀少不利于他养伤,虽说躲着族人是一方面,但还有一点,他无言面对白君。
若是白君知道他被追打得这样狼狈还弄丢了玉石,恐怕还会再让他伤一次。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是扬言要打断他的腿。他光是想想心里就发怵。
他呼出一口气,想着至少等到白君生辰过去,心情好一些再说。
洞外天光黯淡,有鸟雀在洞口拍着翅膀徘徊,他突然想到了笼中的少女。
当时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她是何种族,不过能被山神关押着的,应该……不会是山魈或夔魍魉。
最好不要是山鬼。他心想。
山鬼族厌恶夔魍魉劣等,从不愿与他们接触,而夔魍魉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看山鬼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两族相看两厌互不干涉近万年,即便一开始是最普通的矛盾如今也早已变了味。
两族本是平等的种族,山鬼却自诩高贵而贬低夔魍魉,将夔魍魉视作污泥。
而他正是南泽夔魍魉,夔魍魉是两个种族,分为夔族和魍魉族。他是夔族,一百年前刚从夔进阶为夔之。
他身上瘴气缭绕,和玲被关时年龄尚小,没见过夔魍魉,因此见到他用瘴气化出的黑翅时便以为他是鸟灵。
山鬼域的山灵从来就无法接触到幼年山鬼,幼年山鬼易夭折,这是为了防止山灵不知轻重弄伤他们。
她也没见过鸟灵,只在被关时看见过一些鸟雀,有时候还会看见金乌使灵乌鸦从山边飞过,他的翅膀就与乌鸦的十分相似。
她很喜欢鸟灵,还在临水域的时候经常有鸟灵前来拜见父亲,他们族人大多容貌昳丽,身上的羽衣漂亮极了。但她更喜欢他们的翅膀,伸展开来在山谷飞行的时候身后的尾羽会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那样的场景实在是美极了。
一日下了大雨,将整片北阴域笼罩在雨幕之中,雷声隆隆,雨水顺着石顶滴滴答答落在洞中的水潭里。
他在水域石洞里坐着,瘴气在他身体中缓缓流动,他的骨头渐渐恢复,睁开眼看见水珠连成串急急从上方落下,他便知道是雨下大了。
他又想起那个藤笼,四周通透不挡风不遮雨的。而禁制只会阻挡有生命之物,阻挡不了风雨落石,那少女一看就未成年,应该承受不住冷冽的风雨。
他睁开眼看向洞外,心中实在有些在意,于是在洞外折了一片宽叶顶在头上出门寻她去了。
和玲远远的就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逆风走来,直到走近了她才依稀看清那是谁。
是那个鸟灵?
他按住头上的叶子,助跑了两步后飞身上前飘浮在半空中面对着和玲。
和玲惊疑地看向他,十分不解他的行为。
藤条纵横交错,将他的身形拆分为许多块,她唯一能清晰看见的是他的双眼,暗紫色的双眼像是混沌的迷障,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太舒服。但他偏偏面露担忧,这样一来他的表情便显得柔和许多。
禁制并不会阻止大雨落在笼内,此时笼中的少女虽然全身湿透看着狼狈,但意外地生机勃勃,像旱地遇甘霖般吸收了生命之水。
“你……”他试探着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有些担心少女会害怕自己,比毕竟他的体形比她大多了。
他隐藏了瘴气,身上皆被雨水打湿。他突然有些紧张。
听得他的声音,只见她动了动,四肢伸展开来爬近一步,然后跪坐在他面前身体前倾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她肩上的长发混合着雨水湿哒哒地滑下,因为她的动作而落到了脚边。
雨滴噼啪打在树叶上,四周皆是一片和谐而细碎的嗒嗒声。
他抹开脸上的雨水,依然看不清她的模样,只知道她虽变得有生气了些,却依然十分虚弱,连呼吸都是极其轻微的。
她的双眼掩盖在长长的刘海之下,见他靠过来一些却又突然害怕地往后缩了一下,实在与她刚才的举动有些矛盾。
见她害怕,他一下就闭上嘴不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少女时他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他感到有些奇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全身都湿哒哒的。他是夔,活了八百多年才修出人形的第二条腿,成为夔之。因为常年住在阴湿沼泽之地,后来又追随白君迁至寒潭,雨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此刻,他却担心少女是否会觉得冷。这样的念头让他感到困惑,他连自己会不会冷都不在意,何时担心过其他人的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