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睡不醒(65)

作者:一件禾衣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亚伯听他竭力压低的哽咽,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安抚道:“你认可我,我原谅你,足够公平。你也不必再受这……该隐!”

他的声音化为一阵惊呼。

“该隐!”

心脏崩裂般的痛苦。

他跪倒在地,艰难地吞咽,在空气中寻找空气。

他胡乱地抓握,手背打到茶几,泛起青紫。

他重重地捶打地板,可掌骨的钝痛盖不掉喉中的哽塞。

他的眼角也许有泪,视线一片模糊,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受这苦是为了什么?

这是和亚伯唯一的联系。

死亡真的能切断与人世的一切联系。

最开始他寻找亚伯,可人世间的躯壳千千万万,他如何能从茫茫人海中寻找到唯一的灵魂?

后来他又希望亚伯会来找寻自己,无论是怨恨、是憎恶,哪怕是一个字、一个表情、一片影子、一点点提示或线索,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能继续坚持。

可他一直都没有等到。

时间不是河流,而是沙砾。记忆蒙上灰尘,又完全刮花,他连昨日都想不起来,哪里还能想起来那么久远的亚伯?

等到痛苦也消失,亚伯就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不记得了。”

“我喝了忘池之水。”

“我替他收下这份悔过。”

这是你的权利。

我伤害你,你有资格遗忘,如果你觉得高兴,我不会拦你。

可我这漫长的一生,无尽的惊惧、悔过,就永远没有人能懂了。

赎罪者仍欲忏悔,受害者先已遗忘。

生命变成了求而不得的痛苦本身。

这大概才是最终的惩罚。

该隐又呜咽起来。

第52章 真实目标

亚伯一夜没睡好。

该隐的卧室在二楼。他拖着对方艰难上楼,床铺留给了昏迷的病人,自己则为了方便照顾在椅子里坐了一整晚,耳畔左一句“亚伯”、右一句“对不起”,好一副兄弟情深的感人场面。

也许是跋涉过远,也许是没有适应从天使到人类的生理变化,亚伯半夜里饿得两眼发慌,下楼在厨房四处寻找,可只在冰柜里发现了一袋袋血浆。

包装袋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合成血浆”,袋底还有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看着像是量产的。

红海还真是什么都能买得到。

亚伯把血袋放下,确认了厨房“空空如也”这个事实。

屋外风雪依旧,他没法出门,只好联系了其他星系里的天使同僚。这回,通讯仪上算准了时差,他打过去的时候,对面阳光明媚,和屋外的狂风暴雪完全是两个世界。

借助其他人的帮助,又自己琢磨了一阵,亚伯总算解锁了“远程外卖传送”这个新技能,便在厨房里自在地捣鼓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红海下厨。虽然器具和天堂有些不同,但总归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有也没关系——一点点试嘛。该隐昨天折腾成那个样子,估计一时半会也起不来。

该隐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还发肿。手背淤青一片,后背隐隐作痛,大概都是昨天心痛发作时撞出来的——他早已习惯,便没有上心,皱眉感受脑仁里的阵阵跳痛。

疼痛使人无法安眠。

床头的时钟显示此刻分明是清晨,但草坪上的防护罩上积了厚厚的雪层,把整个屋子遮得一片漆黑。

但楼下传来了声音,让他又抬起眼睛。

桌椅推拉,餐具碰撞。

是谁?

是亚伯?!

该隐顾不得酸痛的肌肉,翻身下床冲到楼梯边,被扶手拦住了。

亚伯闻声走到楼梯口,看见该隐的身形,仰头问他:“身体还行吗?下来吃饭?”

该隐在扶手边愣了好一会儿,小声地应了。

亚伯便没再多说,挥手示意他加快动作。

该隐目送他转身离去,心脏在胸膛里沉沉地跳动。

亚伯还在。

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实的。

该隐喘了口气,发觉自己又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在餐桌两侧相对而坐。

联网菜单上怪异的菜品太多,亚伯没敢随便选,只挑了最普通的面包、蛋肉;该隐则捧着透明的杯子,加热过的血浆气味更加浓郁,呛得亚伯有点头疼。

但该隐的模样实在让人气不起来。他低着眼睛凝视玻璃质感的桌面,金褐色的头发温软地垂在额前,双手交叠紧握杯底,明明是在自己家中,却拘谨得像个客人。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亚伯问。

该隐抬眼,顺着亚伯的目光看向自己掌中的杯子,犹豫了一下:“不记得了。”

“怎么说?”

“太久了。自从你……那时候我们还在旧地。”

旧地,大概指的就是最初的平原?

“那平时的生活……会受影响吧?”

“会有一点。”该隐点点头,表情还是很平静。

可怎么能做到真正平静?

生存需要足够的食物,但谷物、肉类或浆果都无法满足他的进食需求。无论是饱到反胃还是饿到虚脱,普通的食物都像莎纸似的,只会堵塞胃与食道,除了毫无意义的填充感,再也没有其它作用。

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那么慷慨地贡献自己的鲜血给一个陌生人——那时候,普通人自己的生存都是问题。

亚伯显然留意到了该隐一瞬间的低落,适时地收了声。

倒是该隐盯着手里的杯子瞧了一会,自嘲地笑笑:“你瞧,以前我还需要活物,现在直接买这种合成品,就吃喝不愁了。”

“这么说,现在会好一点了吧?”

“什么是‘好’?”

亚伯眨了眨眼睛,尝试找话题:“我记得红海里一个很重要的文学分类就是血族,还有各种家族分支,划分得很详细,甚至有博物馆和故居旧址……都是真的吗?”

该隐笑了:“那只是人类的幻想。”

“和你很像。”

“祂给我的惩戒之一,就是永恒的孤独。”

这话把亚伯说得呆住,半晌,表情柔和地叹出一口气:“‘永恒’要到头了,该隐。”

片刻沉默。

“你呢,亚伯?你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我?我在天堂,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天使,平时在各个境界来往,在学院里看看各地的历史习俗记录,学到的都是以往的知识,来之前准备也不充分,昨天才会那么晚到。”

“生活还算高兴?”

“生活平和——主要没有什么值得烦心的事情。”

“那就好。”该隐点点头,“我以前还担心你会坠入远地,直到后来和彼列接触了,才放了心。”

“你怎么会接触到彼列?”

“我们在梦里见面的。”

“梦里?”

“对,梦里。”该隐确认道,“他是掌控梦境的君主,告诉我梦境可与各界互通,所以我就从真实的红海转向梦境了。”

“他这么勤劳认真倒很难得。”

“是么?”

“毕竟是彼列嘛。”

——怠惰的魔王。

亚伯说得理所当然,把该隐逗笑了:“你在天堂的时候没见到他们吧?”

“对。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去了远地,只听其他天使谈论过他们的故事。”

“多听听也好。我所见到的彼列和人世记载的可完全不一样。”

“人类所知的远地,不过是言语能描述出的冰山一角,还掺杂了重重幻觉和偏见,哪里能信。”

“那你和我说一说真实的远地——和天堂?”

这话让亚伯顿了一下,手中摩挲着餐具:“当然可以。”

该隐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过——”亚伯话锋一转,“更重要的是结束你现在的惩罚。”

他仔细回忆,将弥赛亚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将该隐亲手制作的歌斐木雕投入火中,燃起的青烟会带走他的痛苦。”

“歌斐木?”闻言,该隐的表情十分意外,“一定要用歌斐木?”

“有什么问题吗?”

“那种传说中的木料……我好久没听说过了。”

该隐在环网里找了一圈,但大流亡后“歌斐木”一词就没在正经的文献记录里在出现过,最接近的信息也是旧地市场里含糊不清的同音词,并不一定靠谱。

亚伯仔细浏览零星的几条讯息,道:“既然弥赛亚这样要求,说明这种木头一定还存在于世,只是要多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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