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睡不醒(64)

作者:一件禾衣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绒面的毯子从他怀里滑落在地,没感应到人的体温,慢吞吞地左折右折,把自己整整齐齐地叠好,躺在沙发角落里不再动弹。

该隐走到门前的时候,门铃声响了第三次。

真的有人。

他抬手轻挥,屋门便褪去了木制的纹路,如同一块透明的水晶,将门外的景象清楚地显现出来。

屋外是翠绿的草坪,因为防护罩的遮蔽,并没有受到外界风雪的侵袭。但来客显然刚刚穿过灰蒙蒙的风雪,亚麻色的发梢和微长的睫毛上都挂着雪片。

在这样近乎残酷的暴雪天气,人人都知道要穿上防护衣,再不济也得戴上原始的皮帽口罩遮挡刀割般的狂风。但来人只穿了普普通通的棉袄,手里撑了把伞,脸颊因极度的低温冻得通红,指尖也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在漆黑伞柄的衬托下对比得更加明显。

该隐起初还有些迷惑,可在对方抬眼望过来的一瞬间,他的心跳都停滞了。

屋中久无人应,亚伯担心自己敲错了门,只好握紧伞柄向外走,打算回到房屋号前再确认一下。

这里是四号吧?

标牌在草坪外侧,浸在风雪之中,从防护罩里根本看不见影子。

他这一路其实已经算幸运的了——最后一班星际旅舰和南岬渡轮都被他赶上了,再通过街区传送点,没走几步路,就到了以诺街。

不过中间也有差错——忘了各星各地的时差,赶上雪夜拜访并不熟识的“故友”,说起来确实有点怪。

亚伯背手拂去脸颊上的雪水,心下琢磨:屋里明明亮着灯。为什么没人回应?

屋门到草坪有三级台阶。亚伯刚踏下第二级,手腕就被抓住了。

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把他吓得全身一愣,猛地回身。

因为所处位置低了两个台阶,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就被一股大力揽得栽倒在对方的胸口。

鼻梁隐隐作痛。

亚伯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眼中因鼻梁酸楚激起了泪光。

该隐也眼眶通红。

但他们的朦胧泪眼显然有着本质的差别。

片刻沉默。

良久沉默。

无限沉默。

“我们……”亚伯终于开口了,“……别在这儿站着。”

太冷了。

而且,该隐的衣服这么单薄,看得他身上更冷了。

水雾把亚伯的脸颊熏得一片通红。

他呷了口茶水,温热的液体从口腔到胃里都暖和了,这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场风雪也太大了。”

“也不常见。这是极端天气……”该隐还想解释两句,不过因为之前走神错过了天气公报,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好像是整个星系出了点问题。”

“外面的防护罩挺好看的。我在路上看见街道两边都堆着雪,像小山丘似的。”

“家家户户都有。这是社区强制安装的防护设施,雨雪天都能用得上,但挡这样的暴雪也是第一次。”

亚伯点了点头。

客厅里没了人声,只有茶杯与桌面轻微碰撞发出的响动。

茶水倒映出该隐的目光——那种审视的、衡量的、近乎无礼的探究目光。

那是沉淀多年的求索和绝境之中的希冀。

“该隐,”亚伯清了清嗓子,抬起眼眸,看见对方的神色,语气又柔和了一些,“……你不用慌。”

他似乎看出了对方的惶然。

“我……”该隐似乎被他的安抚惊到,张了张嘴,声音却变了调。

他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好像嗓子出了问题。

亚伯的脸上有了笑意:“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寻仇。”

这话给了该隐一丝希望。他在心里组织语言,半晌后,终于开了口:“你……你还记得梦里的事情?”

这是他们唯一共有的谈资。

“当然。有些忘了,但大体还记得。”

“但你还是……还是来了?”

“如你所见。”

——被害者来寻行凶者。

该隐深深吸入一口气。

有一件事他早该做了。

虽然在心里演习了无数次,但真正面对亚伯的时候,该隐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垂下眼睛避开对方的视线,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对不起,亚伯,我一直想道歉……”

“嗯?”

对方的语气依旧平缓,听不出异样的情绪。该隐偷眼望向对方,只看见了一张平静的面容:“我一时害怕,怕你离开我,我太激动、太难受了,我……”

回忆是一种折磨。

他的叙述卡住,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声音明显哆嗦起来:“我杀了你,亚伯,我、我对不起你……”

亚伯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点着头。

这和他设想的千千万万种反应都不一样。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亚伯?”

“怎么?”

“我……我不该妄图压制你,不该谋杀你……”该隐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但亚伯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知道。”

这就是他的回答?

我知道?

该隐满怀希望地等待对方回应自己的忏悔。

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炽热,亚伯蹙眉思索了一会:“都过去了,我不怪你。”

他顿了一会,似乎为了再修饰几句,又补充道:“其实我也没有资格说这话,我不记得了。所以,权当我替你的‘弟弟’收下这份悔过吧。”

该隐愣愣地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神。

“你的”弟弟?

他这是替什么人说话?

他不怪我,因为他不记得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不愿意谈?”该隐颤着声音追问,“我不该这么心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你可以再想一想,我也……”

他的声音消失在亚伯平静的表情之下。

他不愿猜,可最后的希望也被对方的话打破了——

“我不记得,该隐。我饮过忘池之水,对过去没有一点记忆。”

该隐愣住了。

忘池之水。

他虽然无数次死去,却没有资格前往死者之地,仅从乡野传说中听过涤尽前尘、了无牵挂的“忘池之水”。

“那、那你来找我……”

“彼列告知了你的住所,弥赛亚也提到了你现在承受的惩罚。而我能去除你身上的惩罚……”亚伯的声音消失在该隐逐渐变化的表情里。

有点吓人。

亚伯咳了一声,试图把话说完:“既然我——既然他已经不记得了,你也不必为此继续承受痛苦。我们完全可——唔!”

他的话没能说完。

这是亚伯记忆里的第一个吻——过于粗暴、过于直接,并不是什么好的开端。

他后退,但后面就是柔软的沙发背;他偏头,但被该隐死死摁住了肩膀,只能仰头承受蛮力与胁迫。

压抑的喘息声从受压变形的口腔里艰难溢出:“该隐——”

“这就是我等了这么多年的结果?”该隐向后退了一点,声音拔高,嘴唇颤抖,表情不知是哭是笑,“你发善心,同情我,所以来拯救我?”

“怎么了?”亚伯并不明白他为什么愤怒,“不用受制于心脏收缩的痛苦,也不用将血液作为唯一的食物,你难道不期待吗?”

“但是你不记得了!”

“所以?”

“这是为你承受的惩罚!这是你存在的证据!这是我们仅有的联系!”该隐的声音几乎成了咆哮。

亚伯被他喊得耳朵嗡嗡响,语气也强硬起来:“你先放开我!”

“你以什么身份说这话?!”

“你又以什么身份强迫我?!”天使厉声斥道,“难道这就是你期待已久的赎罪?强迫你的受害者,把他按倒,对他吼叫,责怪他自我解脱,独留你一人?”

该隐还因情绪过于激动喘着粗气,但只是眼神死死锁住亚伯的脸颊,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了。

又是一阵让人心慌的沉默。

“对不起,”该隐终于开口,“对不起。”

他向后退了几步,眼睛又红了。

赤红的瞳孔缀着血丝,模样怪异,极富侵略性。

但亚伯能察觉其中的难过与自责。

该隐转过脸去,还在小声地道歉,可越说,喘息声越大,断断续续的话语终于显出了哽咽。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我也不想这样,”他语无伦次起来,“我没想过……我以为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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