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毓似乎没料到他会做出这般几欲撕破脸皮的举动,追了几步,而后又停下了脚步,脸色阴沉,将腰间的撒扇狠狠掷到了地上,扇骨应声而碎。
这会女眷都去了崔府的后花园斗花去了,郎君们也三三两两聚在树下或蹴鞠或作诗,府门口没什么人,郑湜将薛棠抱进马车,转头斥责道:“你是怎么照顾你主人的,让她一个人在凉亭里?”
“回郑公子的话,是皇后派人来让婢子帮县主挑花。”绿鸳听他语气严厉,心里也不由焦急起来,“郑公子,县主她……怎么了?”
这终归是在崔府宅前,郑湜不想说太多,捏了捏眉,“县主喝醉了,回去让她喝些醒酒汤。”
绿鸳松了口气。自家县主酒量小她早领略过好几回了,每回宫中办大宴,薛棠必是三杯即倒。她小鸡啄米地点头,“婢子知道了。”
马车辚辚起行,郑湜上前几步想再叮嘱些什么,最终还是慢慢停住了脚步。
过了承天门,到宫城内便不能乘坐马车,得改乘撵,雕木沈香色描金香草板的轿撵早已停在了宫门内,四周挂着粉纱,按着县主的规制铺的是织金素毯绮褥。
薛棠还在马车内睡得天昏地暗,绿鸳只好不停地推着她,终于将她又推醒了一次。薛棠扶着车辕下了车,只觉双脚软绵绵的似乎踩在云雾上,脑袋也晕乎乎的,看什么都成双成对。譬如不远处就走来两对人影,走在前面的穿一身绛色便服,身侧一人则穿着绯色十花绫罗圆领袍,头上还带着官帽。
左庶子韩旷一面走一面同蔺湛禀报着事务,徐琦嘴皮子一拉说得好听,开关让京畿周围的灾民入京,结果不出几日长安城一些流民变成了乱民,四处闹事。
天子脚下,又怎能容忍这等事情发生?
“殿下,那流民的头领谎称是灵州人,实则是万年县一个地痞无赖,先正关押在大理寺,正在着人审问。”
两人这是要去大理寺。韩旷等了会,没等到蔺湛的回应,一抬头却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的女孩步履踉跄,身若无骨似的靠在一旁侍女身上。
那边绿鸳也发现了他们,拉了拉薛棠袖子,悄声道:“县主,前面是太子殿下,咱们该让道。”
薛棠“哦哦”了两声,不甚在意地推开她的手,猝不及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绿鸳拉都拉不住,也只好跟着跪下。
韩旷原本走在蔺湛身侧,生生受了怀宁县主一个大礼,忙不迭跳到一旁去。蔺湛面上闪过一丝错愕的神色,将手里大理寺的奏折先递给韩旷,俯身打量了一眼面色绯红的薛棠,玩味道:“怎么,见我还行此大礼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榜单需要限制字数,所以这个礼拜隔日更新,还请各位小天使继续支持~
顺便改了文名
第12章
薛棠只觉得浑身无力,意识逐渐回来了,但就是使不上力气,连撑开眼皮都要花上吃奶的力气。视线里一双踏着祥云纹的皂靴,往上则是一片联珠对鸟纹的绛色缺袴衣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只不过在承天门这里碰见他,也实在太巧了。
薛棠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杯菊花酒上,而后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蔺湛见她一声不吭的,转头问绿鸳:“她怎么回事?”
一旁韩旷察言观色,先行告退。
绿鸳这才将崔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她只当是薛棠不胜酒力,又顾忌着她的面子,半字没提崔毓和郑湜的事,只称薛棠是喝醉了酒。
奈何她掩饰的功夫还不到家,一眼便被蔺湛看出了端倪,“她醉成这样七倒八歪的,是怎么上的马车?”
绿鸳只好道:“是郑公子正好路过,搭了把手。”
蔺湛扫了眼薛棠。
少女面色发红,连唇角都带着一抹艳色,毫不自知地咬着一绺碎发,也没人替她拨开。蔺湛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崔皇后曾派来服侍自己的那些女人,假装喝醉了酒,也是这副醉态,不过她们比她更能装,媚眼如丝,浑身都没有骨头似的。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薛棠,她双眼却只顾盯着地面,看都不看他,也根本没往他怀里倒的意思。
蔺湛低低地“哦”了声,也没问是如何“搭了把手”,幽黑的眼眸愈加深邃了些,忽地便感觉兴致淡了下去,扔下一句话,“把她扶起来吧,跪在这成何体统。”
他负手准备离开,忽然听闻身后又是“哎哟”一声,紧接着是绿鸳和侍卫等人焦急的询问“县主您小心脚下”“县主您摔疼了吧”……他回过头,只见薛棠又跪在了地上。
薛棠方才那意识模糊地一跪,跪在了实打实的石板上,没有蒲团绒毯作缓冲,“咚”一声巨响,两只膝盖骨简直都要碎了。又听绿鸳说郑公子搭了把手帮她扶进了马车,愈想愈不对劲,心里也愈发不安起来。
才刚刚站起身,腿一软,膝盖一痛,又摔了。
“绿鸳,赶紧扶我上去,我要赶紧回去。”薛棠抓住绿鸳的手臂,语气里不由染上几分焦急。
“会走路吗?”蔺湛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了回来,歪头看着她。
薛棠牵起一丝笑,一手扶着绿鸳,一手顺势搭在一名侍卫手臂上,“殿下忙去吧,我没问题……”
蔺湛目光一扫,那些过来搀扶薛棠的侍卫纷纷收回了手臂,最后只剩一个绿鸳也被他挥手赶走了。薛棠一个伤员骤然间处于孤苦无依的境地,周围一众人想帮却不能帮,她一头雾水,迷惘地看着蔺湛,“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蔺湛一弯腰将她双腿勾了起来,踩着玉撵的车辕将她放到了织金素毯绮褥上,他身高腿长,又不用像这些下人们顾忌着身份而不敢大手大脚,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薛棠如坠云雾,直到身下触到了柔软的绮褥,才云开现月似的回过神来,见蔺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分浅淡的笑,“搭把手。”
这份笑意稍纵即逝,他随即转身离开,仿佛刚才只是举手之劳。
薛棠蜷缩在座褥里,连一声道谢也忘了说。
回去后,她喝了一碗热乎的醒酒汤,听绿鸳又将当时的情形重复了一遍,主仆俩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今日在承天门发生的事。
绿鸳替薛棠拿的牡丹花摆在妆台上,是用冰丝做成的假花,的确是好东西,但薛棠年纪小,压不住牡丹这国色天香的花,所以这朵头花自然被她锁进了盒子。
殿内燃着暖香,四周帷幔重重,挡住了初秋晚上的寒意,但薛棠却觉得一股莫名的阴冷爬上了后背。不经意间又看到了那块白玉腰牌,被自己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戗金缠枝花纹雕花木盒里,她想了想,将其拿了出来。
……
崔皇后和汾阳长公主礼佛,十月初的一日,便召集后宫女眷和京中有诰命的夫人去大云寺祈福,也带上了薛棠一同去。
大云寺在长安城西南角的祁山上,自前朝起便一直延传至今,香火也绵延不绝。崔琉和薛棠同乘一车,她的母亲秦国夫人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前面的车架则是崔皇后和汾阳长公主,其后又跟着大大小小几十辆。
崔琉借故问:“怀宁,上回来敝府赏菊,怎么突然不告而别了?”
她一手搁在窗缘上支撑着下巴,神色里闪动着疑惑和埋怨之色,仿佛是真的不知道。
薛棠掀起一个笑:“你们把我一人扔在凉亭里,我醒来发现人不见了,又觉得无聊,所以走了。可能那些奴婢们没有传我告别的话。”
崔琉“哦”了一声,转头看着车外,一手无意识地捏着裙角。
到了大云寺,女眷们纷纷从车上下来。薛棠戴起帷帽,崔琉忽地从一旁凑了过来,在她耳畔道:“是十七郎哥哥把你抱回去的,我看到了!”
薛棠心里一跳,再抬头时,崔琉已经挂上一脸笑意走到了汾阳长公主身旁。她年纪和薛棠差不多,但从小性子便十分活泼,再加上崔皇后时常让秦国夫人带她入宫玩,自然也十分讨长公主的喜欢。
汾阳长公主朝薛棠招手,让她一同进去。
薛棠微微垂首,道了声“是”,跟了上去。
到了佛寺,便不该穿太艳丽的衣服。崔皇后和汾阳长公主都是一身黑底金泥大袖衫裙,发髻上简单地插着几支玉簪,毕恭毕敬地跪在了佛殿中央的蒲团上。崔琉跟着秦国夫人一同跪下,薛棠便跪在长公主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