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秀一揭开白布,整个人气质遽然变了:“很快,十分的锋利。兵器很薄,沈将军的头颅,是在一瞬之间被切下来的。这个人十分厉害。”
谢无咎沉吟不语,手下意识的按在佩刀之上。
唐秀问:“老大,凭你的武艺,能否一瞬间斩下人的头颅?”
谢无咎道:“蓄势而发,可。”
唐秀瞪大了眼睛,望望突然文绉绉的谢无咎,又望望一旁的孟濯缨,突然懂了!
他家老大,被翩翩少年郎这么一比较,竟然也知道死要面子了?
他轻咳一声,刚要继续问,就听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少卿开口解释:“谢大人的意思,是他可以办到,但不容易,甚是勉强。”
谢无咎摸了摸下巴,轻咳一声:“嗯。正是如此。”
唐秀憋住笑,继续问:“老大的佩刀,轻而窄,薄而利,又能否造成这样的切口?”
谢无咎摇头:“我的刀虽然薄,但刀锋过处,亦是有迹可循。照沈将军遗体来看,这件凶器,几乎是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可世上哪有这样的神兵利器?”
照如今的锻造技术,真的这么轻薄,就不可能这么坚硬锋利。要坚硬到能够削下人的头颅,至少,也要有一定的厚度。
唐秀揉了揉眼窝:“从蜀中一路赶回来,可跑死我了!兵器摸不清头绪,等我睡上个把时辰,去现场再看看。不过老大,你说的那孩子,真和陈韵如此相像?”
谢无咎道:“那孩子放在前院,给林婶看着的,还没还回去呢。”
“若说起来,当年蔚国国主子嗣不多,太子陈韵还有一个双生妹妹,名叫陈韶。比起陈韵,蔚国国主对其妹妹更是宠爱有加,封为仙韶公主。不到十二岁,就大兴土木,为其修建公主府,还亲自命名为留仙台。”孟濯缨一直没开口,只将唐秀所说,一一记在心中。此时才开口,为谢无咎解惑。
唐秀得意的一拍手:“正是!听说,这位公主,可是位绝代仙姝!可惜,蔚国国破之后,太子陈韵身首分离,公主也下落不明了。”
他眼珠一转:“老大,难道你随随便便在市井里抓来的丁氏妇人,就是亡国公主陈韶?”
“我去瞧瞧!究竟是怎样的大美人!”唐秀使劲按揉了一把太阳穴,大步掀帘而出,却径直先去前院,提来了丁紫绒的孩子黄幺儿。
孟濯缨正要跟上,却被谢无咎抓住了手臂。
她不解回头,后者神色不明的摇了摇头。
第13章 沈夫人
唐秀审问犯人,谢无咎反倒拦下了她,自己也不跟去。
谢无咎见她疑惑,只得模棱两可的道了一句:“唐秀不在大理寺任职,算是代理司直。”
孟濯缨依旧不解,谢无咎正不知如何和她解释,就听前院哗然,谢中石率先跑进来,拦在了院门口。
“沈夫人,天已晚了,您尊体贵重,又抱着孩子,怎能到这种地方?还请您快些回去吧!”
沈夫人一身素孝,怀中抱着一个同样披麻戴孝的婴孩,一步一步逼进。
谢中石哪里敢拦?谁又敢拦?
徐妙锦身为女子,忙上前挽住她胳膊,却被她直直看着:“这里面,是我的夫君,是我儿的父亲!”
大恸之下,她声音像含了一层细沙:“小姑娘,你可知,从此以后,我便是未亡人,我儿再没有亲父。再不可逆回了。”
她不哭不闹,这细沙之中却裹满了悲恸,沉而又沉,密而又密。
徐妙锦一怔之下,眼泪倒先落了下来,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谢中石被她逼着,步步后退:“沈夫人,您丧夫之痛,岂是您一人之痛?沈将军忠臣良将,被人谋害,这是大周之痛!可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想想孩子,他一个小小婴孩,怎能在深夜进停尸房呢?”
沈夫人不退反进:“他既是他父亲的儿子,就该有铮铮铁骨、浩浩正气,岂会怕了这些邪祟?”
到底还是让她一步一步逼进了停尸房。
沈夫人这么一来,大理寺灯火通明,值夜的都赶来了,便是不当值的,得知消息也早早过来了。
沈夫人掀开帘子,伸手摸了摸沈津煅脖颈上的伤,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沈津煅啊沈津煅,你戍守边疆十三载,到头来,夫妻不聚,骨肉不圆!到现在,你干脆利落就闭眼了,只留下未亡人。未亡人活不得,苦命的小儿又怎么活得?”
她越哭越痛,到后来抱着孩子哭倒在白布上。谢中石手足无措,看向在场唯一的女子徐妙锦。
徐妙锦泪眼汪汪,不断抹泪,哭的比沈夫人也不遑多让。
谢中石何尝不难受?招了招手,叫颜永嘉把唯二的女子晏奇找来。
晏奇进了屋里,先抱起孩子。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一路嘈杂喧嚷,还睡的香香的。被晏奇抱起来,也只是伸出白嫩的手指蹭了蹭她的脸,就继续睡了。
晏奇道:“沈夫人,孩子长的真好。您把他照顾的很好,您是个坚强的女子。”
她没提什么,只夸了一句孩子,沈夫人便下意识看向孩子。她虽然来势汹汹,口中说着不怕,但孩子不足百天,又懂什么?她自然也担心孩子受到惊吓。
沈夫人抓着白布,用尽力气站起来,从她手中接过了孩子。
“我来吧。夜已深,除了我,他连乳娘也不认的。”沈夫人抱着孩子哄了哄,想到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又再次落下泪来。
两行泪过,她换了神色,冷冷逼问谢中石:“谢大人,我听闻,已经抓到了凶手?正是蔚国余孽?”
谢中石道:“夫人,我们从蔚州人经营的音匀绣坊找到了将军的遗体,但与绣坊有关的人,都死了。”
“全死了?”沈夫人冷笑一声,“音匀绣坊里的蔚州人死了,这京城里,不是还有许多蔚州人?据我所知,就连京城最大的画舫,都是蔚州人开办的?为何不把他们一并抓起来?这些蔚国余孽,他们今日能谋算我的夫君,明日就能去谋害陛下!谢大人!”
谢中石不温不火,沉声道:“沈夫人,此案尚在细查,本官一定彻查到底,给沈夫人、给陛下一个交代。”
沈夫人抽回口气:“那牢里关押的那蔚州女呢?她是谁?是不是她主使的?”
谢中石:“这……”
沈夫人道:“谢大人,您不必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我自然也有自己的门路,我甚至也听说过,当年蔚国的亡国公主陈韶。那女子风度、容貌,甚至年龄,可都能对的上!”
谢中石还未答话,沈夫人猛转过身,决然毅然的拉开了蒙在沈津煅身上的白布!
为了验伤,沈津煅里衣尽去,仅在腰间裹着一段布条,此时露在众人面前的尸体,浑身上下,遍布伤痕。除了脸面和双手,其余衣物遮住的地方,居然没有一块好肉。
“我夫君是个孤儿。他没有半点祖业可以依仗,诸位以为,凭的什么,能让他年纪轻轻,就做到大将军的位置?凭的就是这一身伤!这是他的荣耀,也是大周边境的安宁,谢大人,您既然抓到凶手,为何还敢包庇!”
谢中石再是巧舌如簧,对着这初初丧夫的沈夫人,对着那嗷嗷待哺的婴孩,许多话亦是说不出口了。
正僵持时,唐秀提着个脑袋水淋淋的孩子进来:“沈夫人,那女子并非仙韶公主。沈大将军也不是他们所杀。”
谢中石、谢无咎等人齐齐转过脸:“什么?”
沈夫人脱口而出:“不可能!”
只有晏奇面色大变,冷着脸接过孩子,探过鼻息后微松口气,对着唐秀狠狠的骂了一声:“人渣!”
唐秀不气不恼,一副唾面自干的厚颜姿态:“沈夫人,两位谢大人,哦,还有小少卿,丁氏已经招了。她不是仙韶公主,不过,的确与前蔚国王室有极大的关联。”
沈夫人面色冷凝:“她既然是蔚国余孽,又怎么不是杀害我夫君的凶手?”
晏奇抱着孩子,道:“沈夫人,还请您移步大堂。”
沈夫人双手紧了紧,顾念幼子,终究是让步了。
“丁紫绒并非公主陈韶,但黄幺儿却的确是陈韵之子。”
此言一出,谢中石等人都惊诧不已。沈夫人伤心不已,仍是愤懑莫名,对她而言,这女子是什么身份并不要紧,只要她的确是蔚州人,就有极大的可能,是杀害她夫君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