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气地反问让裴俊哑口无言。
他对吕廷昕的了解只局限于外界的传闻和军事新闻上的报道,至于她背后的故事......因为光芒太盛,恐怕早就被人忽略了。
动动嘴,裴俊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阿似,你还好吗?”
肩膀抖成那样,何似怎么能好?
何似摇头,声音沉闷到压抑,“我恨吕廷昕,恨不得扒了她皮,抽干她的血,将她的骨肉一寸一寸凌迟。”
“阿似!”裴俊心惊,这是何似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恨,她的语速分明缓慢得没有任何恶意,裴俊却好像看到快如闪电的利刃劈在了谁的身上。
“呵。”苦涩的笑轻薄如翼,落地恍若惊雷。
何似抓着半干的头发蜷缩成小小一团,“师傅,难受。”
裴俊喉头酸疼,想不出什么话安慰何似。
不过是对过去几天的描述,裴俊已经能够从中体会何似对叶以疏的依赖和喜欢,和这么一个还没懂事就已经在想方设法讨好过的女人断了联系......一无所有的何似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
裴俊走到何似身边,拍拍她的头顶,“阿似,你不想提破镜重圆师傅不强迫你,但是,请你一定要回去属于自己的地方。
你看你,心里藏着一个需要被疼爱的小公主,却偏要让自己做无所不能的勇士,你不难受谁难受?
阿似,这里不适合你,这里太缺爱。”
何似推开裴俊的手,破涕为笑,“师傅,你好讨厌啊,什么叫我不难受谁难受?说得我好像自作自受,活该找罪受一样。”
裴俊笑不出来,“阿似,别打岔,你明白我的意思。”
何似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嘻嘻哈哈地点头,“明白明白都明白,屁大点事儿,别总搞得这么伤春悲秋。”
“哈......”何似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半阖着浮起薄薄水光的眼睛摆手,“师傅,我回去睡觉了啊,故事改天再讲,这会儿脑子在和泥,想不起来。”
裴俊不予置否,看着她灵活地跳上窗户,爬进屋里。
裴俊往回走了几步,曲起一条腿,斜倚着墙壁。
刚才的何似就坐在他眼前,他却感觉何似好像回到了那个和叶以疏重逢的地方。
她看着记忆里根深蒂固画面,用玩世不恭地态度祭奠18岁的自己拥有过的一切。
18岁的青春年少,18岁的义无反顾,18岁的执着等待,18岁的赤诚热烈,所有东西都回不来,而她,也回不去。
天空黑得狰狞,夜静得诡异。
裴俊心烦意乱,通常,极度的安静背后必定紧随惊天动地的暴风雨。
“明天,不平静啊。”
裴俊摇摇头,甩掉脑子里暴走的各种假设,从窗户口跳了进去。
他们居住的屋子不大,挤的人很多,闷热的空气像蒸笼一样将众人团团包裹。
汗发不出去,堵在身体里慢慢积聚成火,让沉睡的梦魇熊熊燃烧。
角落里,何似侧卧,身体蜷缩在一起,紧攥着她从不离身的玉坠,嘴里反复叫着那个只有在梦里才敢叫的名字,“小叶子,小叶子......”
黎明带来短暂的清凉,随之而来的是肉体无法与之抗衡的激烈战争。
第25章
震耳欲聋的爆炸将所有人惊醒。
“阿似,别愣着!快收拾东西!”裴俊大喊,屋里众人已经开始穿戴装备。
何似没动,混乱的脑子被回忆充斥。
静坐半晌,何似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处哪里,急忙跳下床,提起从不远离的相机包朝欣姐所在的房间跑。
“轰!轰!”屋外,密集的爆炸接踵而至。
何似站不稳,一次剧烈摇晃袭来时朝身体不受控地朝旁边跌倒。
腿磕在桌沿,疼得窒息。
裴俊急忙跑过来扶起何似,紧张地问,“怎么样?!”
何似勉强站稳,忍着疼笑了下,“没事。”
裴俊当真以为没事,握着相机准备走,视线扫过桌子一侧时被迫停住,随即快速回到何似腿上,“腿怎么了?!”
何似嘴唇发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撞了一下,没什么......”
话没说完,裴俊已经拉开了何似挡在腿侧的衣服。
裤子上多了一道不长的口子,血正不要命地往出冒。
裴俊抬腿,狠踹桌子,“谁他妈把刀插这儿的!”
屋里一片死寂,对比得外面的枪炮声更加惊悚、恐怖。
生死关头,切记内讧,何似牢记欣姐说过的话。
这种关键时刻,她不能成为矛盾的触发点。
“师傅,我没事,伤口不深。”
何似麻利地从急救包里翻出纱布包扎,手法娴熟。
血止住,裴俊脸上的冷色稍显缓和,“阿似,你们先走,欣姐有我。”
何似断然拒绝,“师傅,新闻要从你手里出!”
何似只拍照,不负责现场报道,更不负责后期赶稿发新闻,说白了,在这些人里,她最没用,有些责任理应由她承担。
裴俊没时间和何似废话,直接进屋背起欣姐往出走。
拉扯到伤处,欣姐疼醒。
因为失血太多,欣姐的身体很虚弱,说话时气若游丝,“裴俊,别管我,阿似,我知道阿似回来了,帮我保护好她。”
裴俊置若罔闻,冷静地背着欣姐往出走。
何似跟在身后,嘴唇紧抿。
裴俊的果决理智,她还是没有学会。
发现何似跟在后面,欣姐拖着无力的身体回头,“阿似,你过来。”
何似目光闪躲,像是犯错的小孩在逃避即将到来的责罚。
犹豫片刻,何似磕磕绊绊地跑到了欣姐身边。
“对不起。”一开口就是道歉,“答应你的事,我没做到。”
上次回去办摄影展,欣姐让何似不要再回来,她食言了。
“咳!咳!”搅动肺腑的咳嗽让欣姐意识混乱,趴在裴俊肩头好一会儿才稍有缓和。
何似干看着,眼睛红得瘆人。
她太害怕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阿似,回去,把七七也带回去。”欣姐动了动垂在裴俊身前的胳膊,何似立刻会意地握紧她的手,哭腔浓重,“欣姐,七七是你女儿,你干嘛让我带她回去?”
欣姐闭着眼睛,想笑一下都困难重重,“阿似,七七从出生就是你在带,她跟你比跟我亲。”
这是事实,何似无法反驳。
“阿似,我离不开这里,迟早会走到现在这一步,生下七七却狠心不养她,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没有感情,我死了她才不会难过。”
“欣姐,你别这样。”何似止不住眼泪,“十二年你都撑过来了,这次肯定也一样。”
欣姐摇摇头,费力地抬起眼皮,“你知道当孤儿有多煎熬,也知道被不在意的人养大会吃多少苦,所以,阿似,欣姐求你,一定要安全离开这里,帮我把七七带回去养大。”
何似哭得像个小孩,满脸都是眼泪,“欣姐,你别逼我,你说过不逼我的。”
欣姐不再说话。
何似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看清楚双目紧闭,瘫在裴俊身上的欣姐时,疯了一样大喊,“欣姐!”
裴俊侧头,“别担心,还有心跳。”
何似沉浸在恐惧里,不敢相信。
裴俊目视前方,忍下心里的悲痛,告诉了何似一个她靠自己永远也猜不到的真相。
“阿似,欣姐不照顾七七是为了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醒来是何似不愿面对的事实。
何似惊慌失措,“师傅,你别说,求你!求你了!”
何似放开欣姐,兀自朝前跑,腿上无法忽视的疼痛让她再怎么努力也跑不赢声音的传播。
“阿似,欣姐怕你习惯这里的生活,留下就不走了,你还小,跟她不一样,所以欣姐借口没精力照顾七七,逼着你不得不时常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死了既能见到安子,又能找到理由让阿似彻底离开战场,裴俊,有几次我真的想过放弃。’
阿似,这是欣姐的原话,我知道你能听懂,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我不逼你。”
接近奔跑的何似突然停下,转过身,眼底腥红一片,“不逼我,不逼我!说着不逼我,可你们每个人都在逼我!逼我走,逼我留,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到底想走还是想留?!”
面对何似的崩溃,裴俊冷静如常,“阿似,就算欣姐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你如果想让七七从现在开始学习面对现实,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