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个人依旧没什么话说,但每次的通话记录还是能有十来分钟。
陈玄:“喂。”
陈威明那头声音摻杂不清,陈玄把手机放远了一点,偶尔还能听到几句亲切的国骂,她拧了拧眉,陈威明是在唐人街瞎溜达吗。
机场信号不好,陈威明喂了好几声,他和坐在轮椅上的陈三水又多说了几句话,老人气色很好,掸了掸手,让陈威明去空旷的地方打电话。
陈威明再次拿起电话:“Shinn,爷爷回来了。”他没说他自己。
S市的天气时晴时阴,冬天湿冷,但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是憋着没下。
他们住在十层,从窗户望下去,人头都是指甲盖大小的,陈玄能看见底下的小屁孩坐在小木马上摇啊摇的,旁边的大人举着相机在各种抓拍。
她愣了愣,想起电话拿远了,又贴回到耳边:“喂。”
陈威明挺有耐心,重复了一遍,语气也没变:“Shinn,你爷爷和我今天回国了。”这次他加上了自己。
陈玄:“……”
他们特意赶在这一天回来,本来机票已经售空了,陈威明又托了航空公司的几位高层,抢到了两张退出来的票。
大年三十,不论如何,陈威明都希望是他们一家人在一起过。
“我和爷爷过来接你。”陈威明说。
陈玄摸了摸嘴角,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她嘴张了张,吃到了一点咸涩的味道。
她深呼出一口气,抽了张纸巾,擦掉了眼角的湿气,平淡地:“好啊。”
崔和辰倚在门口没进来,看她偷偷擦眼泪,转过身像个没事人一样,但眼眶还是红红的,她走了两步,才发现他在门外。
陈玄吸了吸鼻子,翻了个白眼:“崔老师,你以前从来不偷听我打电话的。”
崔和辰也不否认。
自从陈玄和他说过她母亲出车祸的事情以后,崔和辰就不刻意避着她接电话了。
陈玄所有的秘密他都知道,没什么不可以听的。
“我路过的,但你房门敞开的太大,就不小心听到了。”崔和辰踩着拖鞋,走到她身边,她头发已经过肩了,但一直不肯扎起来,说太娘了不适合她。他帮她把碎发夹到耳边后边,另一只手随意搭在她肩上,俯了俯身:“宝宝,你不开心吗?”
陈玄摇了摇头:“我今晚可能要回家了。”
崔和辰没反应过来。
陈玄说:“宝宝,你别不开心,我就回家跨个年。”
崔和辰眼皮跳了两下:“什么意思?”
“我爷爷回来了,还有我…”陈玄咯到了嗓子:“爸。”
崔和辰把门带上,坐在床边,抬头看着她:“那你要搬走了吗?”
这个问题陈玄问过陈威明,但是没收到明确的回答,所以她也还不确定是不是要搬走了。
陈玄说:“我不知道。”
崔和辰垂头,躺倒在床上,手遮住眼睛,感到一丝绝望。
“我可以争取一下的嘛!”陈玄坐到他旁边,侧着身靠了过去,脸蹭着他身上那件薄薄的卫衣:“你别难过嘛。”
“小玄啊,你爸爸他们说——”杨丽蓉推门进来,看见陈玄贴在她儿子身上,那个姿势,怎么说呢,就是挺让人产生小画面的。
陈玄噌一下就崔和辰身上弹跳开,真是日了狗了,怎么每次都能被杨阿姨撞上。
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干,真的真的,阿姨,你看看我炙热的眼神,我没撒谎。
杨丽蓉慢了半拍,画面感太强,她回味了一下,但表情还是很亲和、淡定:“小玄啊,你爸爸说就在我们家一块儿过年了。”
陈玄:“……”
崔和辰:“……”
第71章
要不说,陈玄刚来崔和辰家的时候,就有些招架不住崔叔叔和杨阿姨的过度热情。
陈威明和她差不了多少,也是碰到这样无力阻挡的高热架势,就彻底妥协了。
杨丽蓉东一句:“哎呀,大远的飞回来,再回家折腾来折腾去,吃上年夜饭都该敲钟了。”
西一句:“刚好我们也没和陈老师跨过年,难得的好机会,两家人就坐下来吃顿年夜饭的事,没什么可介意的。”
陈威明完败,甚至回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来,他约摸能猜到陈玄喜欢住在他们家不想离开的其中一点原因是什么,她从来没体验过的家庭温暖,都可以在这个地方感受到。
晚上7点多,陈威明和陈三水到了崔和辰家门口。
陈玄觉得崔和辰怪怪的,特别主动、也很谄媚,跟她刚来那会儿一点都不一样。
崔和辰去给他们开门,一上来就是:“爷爷好,叔叔好。”
他声音响亮,还是笑着的,可怕,竟然还他妈在笑,陈玄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心道:崔老师,咱当个人好不好。
年夜饭都是崔叔叔一手准备的,陈玄和杨阿姨打了点下手,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从容淡定、从不怯场的杨阿姨,手忙脚乱的,搓了好几遍围裙。
“怎么办怎么办?”杨丽蓉招呼完陈老师和陈律师,在厨房里跳了跳脚:“老公啊,亲家公第一次来,是不是要来点红酒助助兴啊?”
崔林手一抖,锅铲差点没拿稳:“老婆,会不会太急了点?”
杨丽蓉心道:一点都不急。过了今晚,两个小孩都成年了,回头上了大学再把证一领,齐活。
她一直担心崔和辰可能要孤独终老了,没想到上门来了个儿媳妇,这种事都是赶早不赶巧,早办完她早省心。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六个人三三对坐,以前在陈玄家里,吃饭座位是有讲究的,主位都是陈三水坐,然后是她父母正对着,她一个人对空气。
今天看到陈威明对着他老子坐,陈玄忽然觉得画面惊悚,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切实感。
“陈先生,吃啊吃啊,别客气。”杨丽蓉抬了抬手,笑容满面的。
陈威明和陈玄真的很像,对这种热情四溢多少有点应对不来,他礼貌地笑笑,但僵着五官,笑得很不自然。
陈三水倒是挺自在的,两个都是他以前教过的学生,还是他当红娘牵的线,他喝了点红酒,追忆了一些尘封已久的事情。
老人最喜欢讲的就是想当年怎么怎么样,他在家很少讲当年和陈威明的那些事,估计闹得不是很愉快,回忆起来都是些不美好的画面。
“那时你们也才刚上大一,两个人跟个死对头似的。”陈三水对崔林和杨丽蓉初次见面的事印象极深,哪怕年过六旬,也都没忘他们俩之间的一些小细节。
杨阿姨听着听着耳朵红了,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有了点微醺的状态。她往崔和辰肩上靠了靠,真的有些醉意。
他们大人喝了几杯酒,说的话题也开始多了,从他们自己年轻的时候,一直扯到两个小孩身上。
大年夜里,通火通明,有的人家里开饭早,烟花爆竹已经放了起来,陈玄看着窗外,一簇一簇的烟花开在彻响、黑漆的夜空中,只是时间很短,眨眨眼就没了。
崔和辰举了举杯,他俩喝的是橙汁,果粒沉在杯底,浓郁的一层。
这是他和陈玄在一起以后,跨过的第一个年头,有点特殊意义。
他看着她,好像周围无声无息,就只有陈玄一个人而已:“新年快乐!”
陈玄拿起玻璃杯碰了一下他的:“新年快乐!”
小时候陈玄除了过生日会许愿,过春节的时候也会,新年新愿望,今年她想许一个关于崔和辰的。
她希望崔和辰能够保送一所好的大学。如果可以实现两个,那她还想奢侈地希望他们两个可以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陈三水人老了容易犯困,今晚他是开心的,多少个年头没这么真切地感受过过年的氛围了,他只记得每年这个时候,万家灯火照溪明,唯独他陈家,既没桌像样的年夜饭,又凑不齐一家子大团圆。
越到老了,越感慨这些情感的寄托。
陈三水握着杨丽蓉的手,有点颤抖。
他手上的老年斑很重,瘦骨、皮包,又治疗了快小半年,吃不惯外国那边的东西,肉眼可见的衰老。
“小杨啊,老师好几年都没这么开心过了。”陈三水眼眶红了一圈,这句话他一共感叹了三次。
外面的风吹在脸上,不冷,他们刚喝了酒,正好解解热,陈玄觉得有点羞愧,喝光了杯子里的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