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娴盯着这个埋着头的少年,他红着的脖颈像是只大虾子。
她与赵天虎认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生命里大部分人对她来说都是过客,香芸的死她也有责任,这一身皮肉伤她也不会让别人白白划了去。
“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她一声怒斥,连着柳叶眉都带了几分锋利。
像是开了刀锋的剑,轻轻一碰就可以将人划出血来。
强者出手时刀指强者,弱者出手时刀指弱者,她一人在这异世界起起伏伏,又何时留恋过一草一木,生老病死是常态,总有人无法放下这个砍。
这是仇,得报,但也不代表一生都要与仇恨为伍,未免也太过悲惨。
白小娴见赵天虎迟迟没有动静,向前两步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陈景恒瞳孔缩了缩,却是什么也没有说,任由白小娴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前些日子的质问是一道伤痕,挡在两人中间,像是一根导火线一样,只要有一点火星,灾难随时都会爆发。
“我答应你,帮香芸报仇。”白小娴这几个字说的很轻,却意外的固定了人心。
明明是在手中抓都抓不住的一个承诺,却让赵天虎红了眼眶。
他扯的把戏,在白小娴眼里不堪一击,如是一张纸,在面对火时片刻即成了灰烬。
“可白小娴不也进了牢房。”这话是两人之间的隔阂,也是赵天虎那夜拿刀外行的原因。
他已经不对任何人抱有希望,他所遭遇的,他所经历的,他们不能感同生受,这份苦难是他人生头一回,他失去他心中所珍惜的,那么施暴者凭什么快活,倒不如一把火烧了这荒野草原,任由它烧个十里八里,将大家一齐送到地狱去。
没人能逃脱这个魔咒。
“我是进去了,大人不又带我回来了,你现在去砍了宋小夫人又如何,你痛快了,你拉着所有人下了火海,包括对你好的人,他们是何其无辜?赵天虎,你信我,我要的命,哪个阎王敢收?”她松开手,眉眼突然温和,似春风化柔水,将杀意粉碎。
她是站在那山峰之上的,她要看的天下,山河,处处繁华。
陈景恒转过身给白小娴倒了一杯茶。
他在她的身后,哪怕这一路全是荆棘,他亦然跟在其后。
她能处理的,他为其贺彩,她不能处理的,他就帮她处理。
纵使心有郁结,纵使心中有胆怯。
也要放手一搏。
这是京城,大国泱泱百年,哪个面对天子的人是懦夫?
不过是来之安之,步步清风步步棋,招招见高下,一局定生死。
他,陈景恒,不会退缩。
宋府。
“夫人,莫气了,不值得。”一旁的娇俏侍女向前劝解,意料之中的得到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捂着脸,神情平常,似这样的事是家常便饭。
“本夫人的事,何须你来嚼个口舌,真当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她瞪大了眼睛,一张嘴涂的血红,心里怒火熊熊燃烧,一次更比一次疯狂。
这些人之会挡她的路。
她不能拿白小娴怎么样,难不成连一个侍女都没法处理?那她还当哪门子的夫人。
这白小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能让那令官倒了台,把手伸到她这来,这是京城,她是这城里的宋夫人,过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哪里受过这门子的苦。
心中有气,不得散,郁结成型,一点点挤压后再身体里的角落等待着机会。
侍女淡淡的眼神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思绪成了一团麻,绕在一起像是要把她逼疯。
宋小夫人眼前一片昏暗,连着打人的手也突然没了力气,活生生的气晕了过去。
府里顿时乱做一团。
“快去找宋少爷。”被打的侍女还是一心为主,偏偏她的主子不知道好歹,肆意的伤害着这些真心对她好的人。
她的心在一点点冷掉,不知名的情绪也随着时间而越来越深。
宋小夫人在摔下去的那一刻意外的摔醒了,但她却将计就计,想着法子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过是一个白小娴,要如何和她比?捏死她还不是和捏死一个蚂蚁一样容易。
也就自家儿子瞎了眼,看上那么一个下贱东西。
她一边装着昏迷,一边窃喜着自己聪明。
傍晚,宋凛匆匆回府,看见塌上娇弱的宋夫人,心里一阵心疼,偏偏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干瞪着眼有几分尴尬。
“凛儿。”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脸上眼泪又掉了下来,宋夫人特地敷了几层白粉,显的更加脆弱一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着床单,眸中像是有千言万语,将人都魂都要勾了去。
宋凛无奈的喊了声娘,心里对白小娴的好感快要消失干净,甚至多了几分厌恶。
这些复杂情绪埋在心底,见不得让,亦然见不得光。
没人问他,便有不会让这些爆发。
美好都是因为有丑陋衬托才变的美好。
说它高尚,倒不如说它出众,偏执成风。
“你生什么气,那白小娴,儿子明日便让她来给您道歉。”现在的官府放了人,先前确定的答案在世人眼里就变的飘忽不定,这不行。
他宋家如何能背负污点,更何况他母亲本来就是无辜。
“陪什么罪。”宋老爷拿着串珠子,站在门口哼了一声,讽刺意味深长。
他看着这个儿子,总觉得离他想象的模样越来越远。
这是他养大的,心却这样不干净。
这是别人的糟粕,却在他母亲眼里成了可遇不可求。
好的坏都没人能分清楚,以为有两个钱便能为所欲为,殊不知站在他们宋家之上的有多少世家。
他们根基尚浅,哪里能经得起这对母子如此糟蹋?
宋老爷胡子颤了颤,宋凛低着头不说话,脸色白了几分。
“等官府给了确切的结果,若白小娴无罪,你让她来宋府吃顿饭。”他悠悠谈了口气,拿着手串一动不动。
第一百八十一章 风范
不和白小娴计较,是家族气度,动不动就要要命,放在京城,也太好笑了些。
百姓的命虽然不值钱,但若连这样都小事都做不好,需要别人低头让大家认可,和输了有什么区别。
他要的不是面子上的风光而是骨子里的气度,偏偏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糊糊涂涂过了一辈子,春 色满园又如何,不过是踩着他们的尸骨上享受前途。
宋凛没吃过什么苦,一身白肉比女孩子还要娇嫩,哪怕会点武功,在宋老爷子眼里还是不成器。
他走这样的舒坦的路,都是因为有人帮他受了他的那份苦。
“宋凛,我在和你说话。”
他见面前这不挣气的儿子走神,重重呵斥了一声,连着胸口也跟着起伏,人老了,很多事情都变的如此力不从心。
想做又做不到的卑微,每天都在和自己较劲。
宋凛嗯了一声,没了下文,弱的让宋老爷失望,甚至连多说都心思也没有。
这样普通的人,又怎么指望他做出个风光事?所谓光耀门楣,就得经得起风雨。
宋家少爷竟然如此无用。
宋老爷冷笑,看着床上那落胭脂泪的女人,心里没有一点好感,哪怕羸弱的让人怜惜。
门口小斯匆匆跑来,一路扶着宋老爷去了书房,书房内,令官熟悉的声音在宋老爷耳边回荡。
“宋大人。”令官腰间挂了一块腰牌,明晃晃的照人眼。
宋老爷语塞,对方态度至此,这京城里关系错杂,今日的好友,说不定就是明日的死敌。
“那便尽量保全宋家颜面。”
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处理的结果,都是用权利来衡量,他靠在藤椅上,身心都感觉到疲惫,一阵阵的像是要把他压夸。
手磨蹭在自己那陈旧扳指上,呼出的气都是焦虑的。
他眼前看到的山不是山,海不是海,是一片昏暗无尽头的黄泉,他在那黄泉上摆渡,蓑衣被风吹起,风是透过骨子的凉。
连着灵魂也一起被贯穿。
令官讽刺的笑了笑,良久无言后转身离去。
上位者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们都时间向来不是时间,这是下位者的卑微,因为不够有权,所以连人都不配做。
早知如此,又何苦和那姓陈的结仇?有王家撑腰,却装的像个庶民,也是把诱饵放在坑里,让人去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