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舟先我一步向前走,没有回答我的话。
父亲在出警时出了意外后,第一时间被送到了沈泊舟父母所工作的苏北医院,并且由沈泊舟的父亲担任主刀医生进行手术。宣布父亲死亡信息的,是沈泊舟的母亲。我至今还能回想起沈泊舟在那时看着我担忧的眼神。他握紧我的手,和我说:“别怕。”
“老周,我先撤啦。我们会常来看你。”我也挥挥手,使用了“我们”这个词语。
在去往父亲下葬的烈士陵园的路上,我确实有几分忐忑。可见到沈泊舟的那一刻,我的内心变得无比安定。他拥有一眼看穿我的能力,我的所有思绪在他的眼中都无所遁形。我忽然有些希望,他是知道我的担忧与顾虑,才急急忙忙赶到了父亲的墓碑前。
当初,父亲的身后事基本都是沈泊舟一家一手操办的。如今回来,也是父亲身故后我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墓碑。仔细观察父亲墓碑旁的陈设,沈泊舟所花费的心思和时间,绝对不少。
我们并肩走到我的车旁,我将车钥匙乖乖交到沈泊舟的手上。
“米老鼠?”沈泊舟看着我车钥匙上的装饰娃娃。
“本姑娘喜欢东西,都是从一而终。不像某些人,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我走到副驾驶车门旁,问沈泊舟:“你的车呢?”
“我没有车。”沈泊舟回答。
“这么多年,你都没有买车?沈泊舟,你也太抠门了吧。就算你不算顶流,收入也不低呀。”我摇了摇头:“还是说,你都攒着钱,准备娶媳妇呀?”
沈泊舟没有说话,他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我赶忙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系好了安全带。以免沈泊舟生气后,开着我的车扬长而去,留我一个人在原地。
沈泊舟见我上车,踩下了油门。
出烈士陵园的大门时,刷卡停顿间隙,守门的大爷高声和沈泊舟打招呼:“小沈,又来看你岳父啊!真好!”
不等沈泊舟说话,大爷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哟,你媳妇也回来了。”
“嗯,回来了!大爷好!”顾不得沈泊舟的阻拦,我快乐地自我确认了我的身份。
“先走了。”沈泊舟淡淡地回应了一下守门的大爷。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由于沈泊舟一直不说话,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沈泊舟,你理我一下吧。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无聊你就听相声。”沈泊舟看也不看我。
“不理就不理,我睡觉!”我捂住耳朵,偏转过头去,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沈泊舟的场景。
那时,我刚满十八岁。由于成长生活均在苏北,在父亲的保护之下,我从未感受过生活的丝毫苦难。初到宁夏的第二天,我就因为皮肤过于干燥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由于《无人像你》是古装剧,我扮演隐居在终南山上、剑法超群的唐门一派的掌门之女,每天穿着厚重的衣服,戏份颇重,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又因剧组是一边拍一边写剧本,往往是拍摄的前一天晚上我才能得知次日的戏份,毫无表演基础的我,屡屡赶鸭子上架。
在荒郊野岭,被大量的夜戏摧残睡眠时间的我,无疑处于崩溃边缘。
我每天都对着当时还只是我的助理的马克哭天喊地。如果不是因为合约在身,赔不起高昂的毁约费用,我可能早就收拾行李狂奔回家了。
毁约退出不成,进组不到一个月,手足无措、身心交瘁的我便耷拉着脑袋,泪流满面地找到了编剧:“你好,我是周灵子。我可不可以求求你,我真的错了,我真的不应该来演,我真的不应该来当演员,可不可以尽早把我写死?或者是你把我后面的戏写少一点点,出现得少一点。我真的求求你,我可以把我的酬劳也分给你一半。我真的错了,我跟你认错。”
这般狼狈场面,恰好被来找编剧讨论人物情感的沈泊舟看见。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犹如一场闹剧。
他递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一张纸巾,冷冷地说:“女主角死在第一集 ,也是罕见。”
“沈泊舟!就是因为你!”我的怒吼换来沈泊舟的一脸茫然。
“和我有什么关系?”沈泊舟问。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来这里。”当时的我脱口而出。
一如五年多以前,我回转过头,目光真挚地对沈泊舟说:“沈泊舟,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来这里。”
沈泊舟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开着车。
“沈泊舟,我告诉你,你姑奶奶我周灵子回来了。想忘记我,门都没有。”我如宣誓般。
沈泊舟还是没有说话,他熟练地控制着方向盘。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我仿佛可以听见沈泊舟和我的心跳声并不同步。
昏黄的路灯投映在沈泊舟的身上,倦意慢慢爬上了他的脸。
我不再说话,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后,一只手枕在车窗旁,头靠着手背,闭上了眼睛小憩。
《水星的逆行》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前路宽广,我知易行难。
也许是白天过于疲惫,我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待我醒来时,沈泊舟正背对着我在不远处抽烟,而他的西装外套妥妥贴贴地盖在我的身上。
我把西装外套拿在手里,打开车门。沈泊舟听见声响,立刻掐灭烟头,忙不迭地丢进垃圾桶中。
沈泊舟曾经骑着三轮车载着我,那时候我们都汗流浃背,却异常开心。快到目的地时,他说:“我就不载你过去了,免得大家看到你车接车送的,心里有想法。”
当时觉得十分逗趣,现在想来,只剩下唏嘘。
“怎么不叫醒我?”我问。
“我回去了。”沈泊舟从我的手里接过他的西装外套。
“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我扯住他的衣角,忽然发现他的左手有一道被抓伤的痕迹。
“你受伤了?”我惊呼。
“没有。”沈泊舟把我的手缓缓拿开。
“什么没有?我又不瞎。”我认真地看了看:“还行,死不了。”
沈泊舟不在意地说:“可以让我走了吧。”
眼前的沈泊舟令我又陌生又熟悉。他的明朗似乎被遗忘在了我的记忆里,眼前的沈泊舟,疏离得令人心酸。
“孔令宇说,好像听说你有女朋友,正在交往中。”我说。
沈泊舟懊恼地小声骂了句自己,径直往前走。
我对着沈泊舟的背影大声喊:“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喔。匹诺曹!”
唐敏趿拉着拖鞋走到我的身旁,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行了,别看了,我们也回去吧。”
“学姐,我的初恋是不是很帅?”我侧过脸问唐敏。
唐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没看出帅,只看出怂。”
我和唐敏走回小区前,我望了一眼垃圾桶。由于不久前刚刚被清理过,沈泊舟的五个烟头在其中清晰可见。沈泊舟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呢?我不得而知。
当年去往英国,我孑然一身。带走的不过是《无人像你》杀青时,沈泊舟送我的一张明信片。图片上是坐落在青翠山林中的德国新天鹅堡。沈泊舟的字迹隽秀有力。他写:“希望我的小丫头一直开心。”
我暗自把沈泊舟看作我的灯塔,在漫长黑夜里直指希冀的方向。而当我终于走回他的身边,他却早已经不站在原地。他和以前一样的话少又傲娇,却比以前还主动和我保持距离。
才往前走了几步,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按下接通键,是马克的声音:“呜呜呜,宝贝,你怎么才接电话?话还没说完你就关机,和谁鬼混呢?”
“有话快说。”我不耐烦地说。
“你知道赵秉锐为什么会立刻向咱们道歉吗?因为郑楚望!”马克兴奋地大喊:“沈泊舟追出去以后,把赵秉锐狠狠地揍了一顿!赵秉锐骂骂咧咧地要给沈泊舟寄律师函,还好郑楚望出面调解了。”
“你是说,沈泊舟打了赵秉锐?”我重复着马克的话。
唐敏听闻不禁笑出声:“呵,还是没藏住。”
我以为时间足够将我的少女情怀悉数击碎,散落在角落中,落满灰尘。可是当我们跨过五年,再次相见,我对沈泊舟的感情开关便不可抑制地再次被打开了。
这五年,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没有变化的,那就是我对沈泊舟一见钟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