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无关紧要的施家女眷,自然是她的表兄施尚书更要紧些。隆懿太后母族不显,不过封了个清闲国公之位,而施龄却是实打实的六部尚书之一,往日在朝中,隆懿太后便对他多有倚仗,要不然也不会默许了施家父子同时在朝为官——这原是京官的大忌,再进一步,就可称为是结党营私了。
方才听见女帝若有若无地提了一句施龄在刑部大牢中待着,她就心下不安,如今话一问出口,刚才还沉着的一口气便憋不住了,面色愈发冷然,“说来施尚书也是陛下的长辈,陛下再是偏袒太傅,也不该恣意对长辈失礼。”
“母后这就冤枉我了,”苏凝绿说,“施龄带着数十家丁,披甲戴盔地将朕给围了,这不论是不是误会,在有心人眼里都能叫造反。”
隆懿太后大惊。
前朝之时,官员豢养私兵是大忌,有一任太子便是被搜出藏于马坊之中的三百黑甲,因此被废除太子之位,流放千里。本朝的把控虽然不甚严格,一些勋贵之家难免养些私兵,可若是如女帝所说那样盔甲皆有,将天子围住,这便是实打实的造反!
连她这个太后都不敢为其说一句话,甚至还要重重惩治,否则难免被有心人拿来利用,说些牝鸡司晨之语,将她也一并打成乱党——那西宫的隆安太后,只怕等待这样的时机很久了。
女帝自然不是信口开河,这事情虽有疑点,但是隆懿太后已然不敢再问,惊疑不定地瞧着苏凝绿,后背的冷汗不知何时浸透了衣物,她颤声道:“既然如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施龄之事,才真正要请三司会审。”
苏凝绿很满意地点点头,赞道:“母后最是公允不过,这案件,还待刑部给朕一个章程后,再讨论如何处理——母后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
女帝走出慈宁宫,便见到遥遥有人等着。
他擎一绿伞,远远瞧去,只略略露出下半张脸,唇色稍嫌寡淡,可听闻脚步声后他举高了伞,露出的眉目如画,仿佛江南一抹舒缓春色,盈盈落在这肃杀的宫闱之中。
这人身上好像自带一股气质,只要他站在的地方,就是云收雨霁,岁月无忧。女帝眨了眨眼,感到睫毛上细微的湿意,才恍然说,“下雪了。”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谢淮举着伞护住了她,微微笑了笑,“臣送陛下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施夫人:谢淮狼子野心
女帝:你的嫌疑更大
隆懿太后:谢淮功高震主
女帝:太后牝鸡司晨
众人:……
合着你就听不得旁人说谢淮一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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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女帝挥退了众人,同谢太傅两人一起缓步走在宫廷之中。
隆冬时节的第一场雪,下得细细密密,多情而温柔。两人皆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导,行走之间,连衣袂摩擦之声都少,只剩下初雪落在伞面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凝绿神情散漫,好似方才在太后宫中挥斥方遒的不是她本人一般。她伸出手去,接到一片雪花,好似献宝一般捧回来给谢淮瞧,那雪花却在这一瞬间化作一滴水珠,停留在了她细白的指尖。
谢淮瞧着那水珠,低声道:“您仔细着凉。”
她没能从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里头听出什么烟火气,便忽然侧头去瞧他,提醒他道:“这伞都遮在朕头顶,太傅仔细着凉才是。”
谢淮这才发觉自己朝外的一侧肩膀上在这么一会儿,已然积起细密的雪花来,趁着肩膀的温热融化流下,打湿了他大半边身子,依稀能感到凉意。他有些恍然,口中却说:“臣不会着凉的。”
苏凝绿被这句话说得啼笑皆非。
若不是亲眼瞧见,很难有人能相信那传闻之中权倾朝野,挟持幼帝的谢太傅其实只是一个温和得过分的小郎君,甚至连给人撑伞,他都觉得自己无碍,只记挂着身侧之人。
她嗤笑道:“太傅可是想趁着生病好推脱公务?”
谢淮一梗,彬彬有礼地回答道:“自然不会。”
“那就行了,”苏凝绿把他握伞的手往他那一侧移了移,“别被雪淋着。”
谢淮认真道:“臣幼时,也常为弟弟撑伞。”
许是雪地之中只有他二人,让向来恪守礼节的谢太傅多了几分谈兴,他瞧着远处巍巍宫殿,“母亲恪守礼节,对姨娘所出的弟妹照拂有加,每逢雨雪之日,必要臣撑伞去学堂接弟弟回来。第一回去的时候,臣与弟弟都淋湿了,弟弟年幼体弱,发了高烧,父亲责问臣是否有意,母亲也同臣说应当把伞让给弟弟妹妹。”
苏凝绿有几分吃惊,道:“为何不叫下人去接?”
谢淮垂了垂眼睛,平淡地叙述,“母亲见弃于父亲,因此希望臣能在父亲面前搏得父亲好感,其中一条便是友爱幼弟。她同臣道,你年长许些,身子健壮不易生病,父亲见你淋湿了衣裳却还能接回弟弟,必然对你赞誉有加。”
女帝眉头皱得极深,她没有什么不该妄议臣下家事的想法,只是粗暴地道:“你娘脑子里生了根棒槌。”
谢淮极轻微地笑了笑,垂眸瞧着她面上的愤愤不平,“很多年了,一直没有人为臣说话。后来臣与谢家决裂,在京为官,维护臣的人,大多是与臣有共同利益,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臣倒台——陛下,您又是为何对臣如此维护呢?”
苏凝绿虚伪地道:“自然是因为太傅是朕的老师。”
“是么,”谢淮注视着她,有几分意味深长地说,“臣险些以为,陛下拿臣当了一把刀。”
苏凝绿一惊,抬头看去,却发现二人已然无声无息地到了她寝殿之前。谢淮送她到廊下,温和地道:“陛下进去吧。”
苏凝绿瞧着他,有几分被看穿的不适感,然而对方面上又实在是一片光风霁月,让她也难免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你等会儿,”她说罢,提起裙子匆匆忙忙奔进去,不时又拿了一把伞出来,展开给他看了看,“这是宫内内侍给贵人打伞时用的,特别大,你拿好了。”
谢淮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犹疑着问,“这是?”
“以后谢太傅只给朕打伞。”女帝说。
谢淮怔了怔,对方却忽然发难。
宫内御制的伞往往都在伞柄处被打磨成圆滑的弯钩,方便挂起沥干,而苏凝绿便用那打弯的伞柄勾住了谢太傅的腰。
谢太傅为人清瘦,腰身自然也清减,被伞柄一勾,往前踉跄了两步,几乎与她贴着面。
“听见了没,”女帝睥着他,略有几分傲慢地说,“这是圣旨。”
“……”
半晌,谢太傅整了整腰间的衣服,咳了咳,无奈地道:“臣遵旨。”
……
宫门眼见要落锁,谢淮平静地踱步出宫,夜间巡逻的禁军见了他,抱拳行礼,谢淮作揖以还,“周将军辛苦。”
“太傅多礼了,”周将军笑了笑,“太傅是要往六部去?”
谢淮平静地道:“去刑部。”
周将军目送他离去,一侧小将忐忑地说:“才听说前两日施侍郎冲突了谢郎君,如今就落得如此下场,这谢太傅瞧着好相与……”
周将军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冷冷说,“此事还未有定论,你身为禁军,难道要当散布谣言的多嘴鸟雀吗?”
且不论旁人如何看,谢淮面色平静,独身一人到了刑部。
宫城落锁,而六部所在的皇城却是灯火通明——这也不奇怪,此案除却地位超然的谢淮之外,还牵涉到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吏部侍郎,加之办案的刑部,六部里头一二把手牵扯进了小半,更兼之有谋反之实,只怕六部之中能安安稳稳回家睡觉的人才是少数。
刑部正是兵荒马乱,礼部、吏部不明所以来要人或是来求情的不在少数,吏部尚书同施尚书是故交,又是施琅上司,同样在此坐镇。
吏部隐隐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人称“天官”,寻常尚书在街上遇见尚要退避,如今这么一尊大神坐镇,让原先有些忙乱的刑部众人愈发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