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痛得侧了侧脑袋,手指紧紧抓着被单。
叶谙原本还高高兴兴地偎着他,察觉到不对,赶忙支起身子:“你怎么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房间里猛然一亮,叶谙开了灯,转头就见他眉头紧皱,唇色发白,脖颈处筋脉鼓起。
“你是不是今晚忘吃药了?”叶谙慌忙将他扶起,“还是喝了酒的原因?”
谢朔没回应,只是闷声忍着痛。
叶谙顾不得再问,慌慌张张下床,倒了杯水,替他拿了药过来,喂他吃下。
她揽着他,手指轻轻在他额角按着,像往常帮他按摩一样。
“你以后别沾酒了,一滴都别沾……”
过了许久,谢朔渐渐平复下来,脸色也好了许多。
他最近头痛的次数似乎有点频繁,叶谙心里不安,低头轻声道:“我们过两天要不要再去岑教授那里看看?”
谢朔靠在她肩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乳香,虚弱地“嗯”了一声。
眼底似乎有微弱的光漫进来,他掀了掀眼皮,想睁开眼,却疲惫不已,最后只能合上,长睫覆下浅淡的阴影。
叶谙见他合眼,小心翼翼扶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
她坐着看了他一会儿,确定没事了,才关灯挨着他躺下。
她偎在他肩侧,手从被子底下摸索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谢朔闭着眼,只觉得昏昏沉沉,很快便睡了过去。
夜阑人静,窗外薄雾轻笼,月色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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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谢朔睡得格外沉,醒过来的时候,朝阳已经穿过落地窗,潮水般漫了进来。
他如往常一样,动了动眼睫,缓慢地睁开眼。
原以为又会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却不料有光骤然刺入眼底。
眼睛不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一阵酸涩,他合上眼,又睁开,反复几次,终于稳定下来。
看到眼前光亮的刹那,他整个愣住了。
一切太过突然,突然到让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命运的转折似乎总是这样,让人猝不及防,突兀得仿佛玩笑。
就像当初,他毫无征兆地遇上车祸,沉睡过后,睁眼面对的,便是一个黑暗世界。
任凭他如何竭力挣扎,如何愤怒狂躁,如何怨恨难消,都无济于事。
前二十几年的风光傲气,一朝折尽。
他跌落谷底,再难见天日。
而如今,在他近乎习惯这样的黑暗之后,一觉醒来,又恢复到了当初。
仿佛这一段漫长的黑暗时光,不过是一场噩梦。
某天清晨,睁开眼,噩梦就醒了。
眼前先是模糊的白,隐隐闪着彩色光晕。渐渐地,光亮一点一点晕开,画面也变得清晰。
他看到浅色的被子,深色的沙发,还有流光溢彩的落地玻璃窗……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是个年轻姑娘。
她穿着一条素净轻软的白色睡裙,身骨苗条,腰肢纤细,一头乌发蓬松地披在肩后,裙摆下小腿白皙修长。
她推开落地窗,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上,朝阳灿烂,覆了一身。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她的侧颜,轮廓精致,每一笔都恰到好处,眉细而长,鼻梁如玉,红唇娇艳。
冬日暖阳笼在她脸上,衬得肌肤胜雪,通透细腻,隐约可见浮开的淡淡辉泽。
她微微闭眼,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整个人在日光中,有种虚幻的感觉。
——你复明后,第一个想见的人,是谁?
谢朔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复明时的情形,也设想过很多次第一眼见她的画面,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平凡而普通的一个清晨。
平凡得没有一点征兆。
就像寒冬冰雪悄无声息消融,漫长的蛰伏后,你偶然推开窗,一不留神,就见春江水暖,窗外花已开。
谢朔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许是察觉到屋内动静,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唇边绽开一个明艳的笑,眉眼灼灼——
“早啊。”
第41章
“早啊。”
熟悉的女声响起, 和平常一般无二。
晃神了好一会儿,谢朔才将这些时日一直陪伴在耳边的声音和眼前这张脸重合到一起。
原来, 她是这个模样。
确实如她所言, 漂亮养眼, 叶远年倒真舍得。
叶谙在阳台上站了会儿, 觉得有点冷,转身走回卧室, 见谢朔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神情怔忡,不由奇怪:“怎么了?又不舒服?”
谢朔回过神, 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叶谙上前, 在他身侧坐下, 担心他是晚上着凉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她刚从外面进来,手指带着凉意, 谢朔抬眸, 瞥见一截白皙腕骨,如凝霜雪。
“好像有点热……”
叶谙探完,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手太凉, 于是将手伸进被子里暖了暖。
她离得近,谢朔能看见她细密纤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小扇一般, 还有细腻光滑的侧颊,红唇轻抿着,颜色姣好。
暖了会儿手,叶谙重新去探他的额头,这一回,手腕被抓住。
谢朔握着她纤细的腕骨,将她的手拿下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揉捏,只是看着她。
叶谙越发奇怪了。
他睡眠质量不好,通常都比她醒得早,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睡得比她还要迟,连她起身洗漱的动静都没把他吵醒。
现在醒过来了,又坐在床头一直发呆。
“是不是头痛?我给你拿药过来?”叶谙耐着性子轻声问。
她说着就要起身,谢朔拽住她的手,终于开了口:“不用。”
听他语气如常,似乎没有难受的迹象,叶谙以为他是早起心情不好,看了看他,说:“头不疼的话,起来洗漱,准备下楼吃早饭吧。”
她抽出手,往衣帽间走,没再管他。
毕竟这位大少爷一向阴晴不定,隔三差五就要抑郁消沉那么一回。
谢朔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如果哪天,你的眼睛治好了,能看见了,我们就离婚,互不相干。”
脚步声走远,谢朔静静坐了片刻,才掀开被子下床。
刚迈出一步,眼前的光影突然又变得模糊起来,天旋地转,他双目一疼,趔趄着撑住了床。
黑影和光晕交错,仿佛水波微微漾动,过了许久,视线才恢复清晰,但仍有少许暗影残留。
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等到眩晕感平息了些,才继续往一旁去。
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叶谙已经如往常一样,替他将要穿的衣服准备好了。
她伸手过来扶他,女人纤细的手指握在胳膊上,莹白如玉。
“今天不出门的话,穿这件毛衣应该够了。”叶谙将衣服递到他手中,转身出去。
她自己也换了一身家居常服,米色打底,看着温婉素净。
谢朔回头看了她一眼,将手中毛衣扔到一旁,解开睡袍系带。
换好衣服出屋,卧室外是熟悉的格局,但摆设却十分陌生,比起失明前,少了许多易碎物品。
餐厅内,朝阳斜斜照入,桌上摆着一瓶插花,花般饱满,在光影下显得娇艳欲滴。
困于黑暗中太久,乍然重见天日,看什么都觉得赏心悦目。
直到在餐桌前坐下,喝了半碗粥,谢朔都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忍不住偏头,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叶谙,她正捏着小勺子,低头在喝粥,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面容安静。
真的能看见了。
只是眼前暗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搅得他双目酸涩,心神不宁。
“等会儿打个电话给岑教授,问他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我要过去一趟。”
叶谙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抬起头,愣了愣:“这么急吗?”
她昨天晚上是说让他再去找岑青彦看看,但预想的是两天后。
谢朔放下碗,修长手指撑了撑额角,淡淡“嗯”了一声。
见他脸色不对,叶谙也放下了碗,伸手扶住他:“头又疼了?我扶你去吃药。”
谢朔任由她搀扶着起身上楼,吃过药后,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叶谙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趁着他休息的空档,给岑青彦那边打了个电话,约好下午过去复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