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公公,这却是皇上亲口之言?”
“奴才还能框小主不成,自是皇上的金口玉言。”宝公公笑笑,将木托里的衣物交于孟一禾,“小主莫要耽搁了,换上轻便的衣服,快随奴才一同前往养心园吧!皇上且等着呢!”
孟一禾呐呐接过,仍是一阵恍惚。
皇上邀她去养心园摘李子,这都什么事?
犹记当日她不过随意扯了一言,说摘李子是想给皇上尝鲜,宝公公怎得就告诉了皇上,皇上怎得还就信了呢?
她都被打入了冷宫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是短小君~
第6章 皮猴子(捉虫)
宝公公将孟一禾引到养心园让她在原地稍作等待,便退到湖心小亭回话。
湖心小亭,清风徐来卷起轻纱帷幔,风过又匆匆落下。便是这须臾一刻,孟一禾恰好斗胆抬眸偷瞄湖心,看到了宫女太监簇拥中心身着紫衣常服的人,不觉心下讶然。
一路上孟一禾已经想清楚了,皇上唤她过来摘李,大抵是想敲打她一番,让她安分些。但万万不曾想到皇上竟会亲自过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皇上,也不知皇上要如何罚她,她按捺不住好奇不由又多瞄了一眼。
其实离得还有些远,看得并不大请。远远的只见皇上手举书册倚栏靠坐在亭边长凳。许是身子半侧,又背光的缘故,阳光倾撒,半明半暗间,只能虚虚看清他的轮廓。
便是如此,仅凭起伏恰到好处的线条也能看出皇上有副天人之姿......只是她怎得莫名觉得那侧影有点熟识呢?
她善画人像,留意过的好皮相千千万万,入了她画的也有百十,自诩对容貌间的细微差别分外敏感,所以,她到底再哪里见过皇上呢?
脑中百转千回,其实现实不过一瞬,孟一禾收回视线,眼睫低垂,将纷杂念头摒出脑外。娘亲的骨灰尚未讨回,还是莫再多生事端了。
宝公公那边和皇上说了两句,疾走几步返回孟一禾跟前,一同跟着前来的还有两个小宫女,一人手中抱了一肚大的竹篮。宝公公朝身后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小宫女碎步将一个带了软带的小篮子递到孟一禾手中。
见孟一禾面上似是带了些疑惑,宝公公堆笑解释道:“皇上御赐,小主可都要装满了。”
“不知皇上可有指定李树。”养心园一眼看不到头,果树纷杂,孟一禾不由多问了句。
“孟小主,养心园只有一颗李树。”宝公公指指远处出言提醒道。
顺着宝公公的手指看去,那是一颗高过楼阁,红果高挂的李树。那高度虽然可怖,但低处的果子并不稀少。她不作扭捏,谢过宝公公,提脚往高树走去。
两个小宫女跟着孟一禾走远,宝公公这才收了视线回到凉亭。
他在皇上身侧站了许久,见皇上压根没有从书上挪过眼,心里不由冒糊涂。
皇上自那日失踪归来,分明唤他们将孟贵人领旨当日的情形几次细说。可今日情形,皇上看起来似乎对孟贵人并无半点兴致……
就在他暗自忖度心思的时候,皇上忽然放下手中书册,撩起眼皮看向他这处。分明和往常无意的目光,宝公公心头却是一惊,慌忙收起心思。
然而皇上的目光只是恰巧经过,此时正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高枝。宝公公心思活络,一瞬便理清缘故,他后退侧身,伸手将帘子掀开小缝,足以让人看清,又不至于太过曝露。
傅寅看着在树下一蹦一勾摘果子的人,眼眸微眯,倒是在朕面前装起斯文来了。他冷脸重新拿起书册子,指腹在装订的针线处摩挲,声音里透了些随意:“李德宝,朕瞧着高处的果子味道更好些。”
宝公公哪里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有些迟疑:“皇上,树高,小主纤弱恐有不妥。”
那“皮猴子”纤弱不妥?
傅寅冷哼一声,心说你们是不知道她的厉害,不要看她这几日安分了,一个不注意皇宫给她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这种只有他一人洞悉的弯绕就没有必要说与旁人听了。
宝公公见皇上迟迟没有开口,便知晓意思,后退出了凉亭去传话。
加上孟一禾腰间,总共三只竹篮,宝公公去到的时候,大些的两个篮子已经满了,孟一禾正揪着一截甸甸沉的枝头撸狗头似的撸果子,一个动作,装了半篮子。
见到身后的宝公公,孟一禾松开手里的枝头,看着湖心方向目光动动:“公公前来,可是皇上等不及了?”
宝公公摇了摇头,将皇上的话稍作修饰方才重新转述。
孟一禾早就预料皇上这么大阵仗定不会这般容易放过她。
彼时皇上的要求算不上过分,只是想起师父曾经的叮嘱,做人要学会掩藏锋芒。虽说爬树一事有损贤淑形象大过锋芒,到底还是犹豫了。再来,躺尸几日,身心都还乏着,着实提不起精神。
但对上宝公公盯梢似的目光,她忽又释然了,人生多无奈,她还能抗旨不成。
她略一思索,绕到了树后,粗繁的枝叶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凉亭只剩零星残片。
孟一禾不由窃喜,这样应该不算犯规吧!
她撺了点精气神,脚跟在软泥上撵了撵,后蹬发力,身形轻巧站在了高枝之上,但离树顶还差了些距离。她拂开近身的几根软枝,往高处又多爬了些。
恰在这时,绑头的发带忽然被枝丫勾住,孟一禾停下攀登的脚步,伸手去解,便是这回头一瞥的功夫,孟一禾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她顾不得什么发带,缓缓直起身看向了远处。
底下的两个宫女刚刚才得了宝公公指令千万要注意孟贵人的安全,抬头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两个小宫女光是看着都觉腿弯发软,慌忙出声阻拦。
孟一禾充耳不闻,她看着城池之外的绵延群山,早就蓄满的眼眶一瞬决堤,涕泪纵横,那些山中是否也有她的雁南山呢?
她想家了,想他们在雁南山时候的生活。
她看着远山多久,那泪便流了多久,直到烈日走到正心开始烤灼头皮,孟一禾方才敛了情绪。
高枝李子不少,腰间篮子见满,孟一禾解下肩上软绳准备将篮子往下放的时候,这才注意到,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人影,而湖心小亭上遮光的软纱也莫名没了踪迹。
孟一禾愣怔片刻,继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皇上这是被她气走了?
这事她也不敢跑到皇上跟前求证,只能一手抱了一竹篮的李子,有些心虚的回了冷宫。
回去的时候,正是饭点,春兰如常做好了饭菜,蹲在小院门口等她回来。见她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赶忙上前搭手。
孟一禾侧身避开她递过来的手,矮头躲在篮子之后,掩饰住肿泡的双眼,道:“春儿你先去给我准备两个熟鸡蛋,我一会儿要用。”
冷宫用度只能保证温饱,春兰出言解释:“小姐,可是我们没有鸡蛋,但是我做了小姐爱吃的西湖豆腐羹。”
篮子后面的脑袋僵住,刚刚哭得动情,彼时冷静下来,便觉幼稚浮夸,她现在又不是九岁头回离家的小孩,想家什么的也太丢了了,她总不好随手甩锅给皇上。
“算了,给我打盆凉水送到我屋里。”孟一禾退而求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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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屋内好一阵冷敷,孟一禾方才磨磨蹭蹭出了房门,春儿一旁递上净手的帕子,指着桌上的竹篮,有些好奇:“小姐,皇上真是喊你过去摘果子?”
孟一禾心虚得应了声,将帕子放到春兰手中。
春兰洗了洗帕子挂在铜盆上,带了些天真感叹:“小姐,皇上还是念着你的,小姐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钟秀宫了。”
是念记上了,只不过是寻麻烦的那种。
孟一禾再次心虚得咳了声,转移话题:“吃饭。”
主仆俩用完餐,春兰钻进厨房打扫,孟一禾蹲在院里,看着熟度正好的李子不觉犯了难,这么多,她们俩何时能吃的完!
思绪放空,孟一禾眸光扫到墙角的几个陶罐,忽然就来了主意。
她招来春兰,将主意说了。闻言春兰吞了吞口水,当即撸着袖子就打了两桶井水去浸泡红李。
孟一禾将陶罐翻了出来,她吹了吹上面的灰,忽然开口:“春兰,等有空我们按雁南山的式样,把小院收收吧!”
春兰笑着应了两声好,过水清洗了几个李子,方才反应过来刚刚听到了什么。“咚”得一声,手里果子落水,溅出小小水花,冰凉的井水贴在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