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秋(6)

“话说这座岛上的确还有一个雀仓,不过今天主编没让我去就是了。你看那边比较高的那座楼下便是。”

祭台高耸肃穆,我也不自觉间低头祈雨。旁边树林阴翳,沙声作响,十分闲适。忽然万晓开口了

“喂......我们是不是把刘朝落下了?”

周围的几只喜鹊被吓得扑棱起翅膀,往一片小矮房间钻去。

25

工作了那么一天,居然很快就碰到了调休日。据说从下一次开始我们就开始分板块正式加入编辑部了。其实我转念一想,还真是承蒙了天主任的照顾。

突然觉得日子很清闲。和大学是天天忙里忙外相对比,这样的休息日与慢节奏还真是很难期冀。此时我正坐在沙发上看着雾晚那边给我们送来的往期报纸,以供学习参考。

不过刘朝似乎并没有那么感兴趣。他把那本有关植物的书借了回来,依旧在角落里翻着。

“话说最近你突然对植物那么感兴趣?”我拍了拍他的背,他一激灵地站起来。

“你可吓死我了......我不过是突然想看罢了......”

但不过半晌,他又开口了,“你见过我们桌子上的花瓶吧?”

“还真没太注意,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东西......”

“你不觉得......”刘朝咬了咬嘴唇,逡巡了一阵,又最终缓缓道,“它挺像那朵花的嘛......”

我忽然间想到了那一天的情景。曾经有一朵紫色的花,随着时光列车驶向远方。如今不知花身在何处,原来他果然还是挂念着它的呀。

“你是说火车上的那朵紫色的花吗?”我宽慰道,“这几天不记得了,真是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注意那花瓶里究竟放的是什么花。不过......”我拿起旁边的几块早上买来的潘饼,“我当时看到这花,我就想起好像在《雾府新志》里有类似的描述。”

我拿出手机开始翻阅,“欸,你看着张图片,这个景点据说就存在大量这样的花呢。”

刘朝一下子凑过来,“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

“好像是在五号线的终点站那边,一个瀑布下面有天然形成的这种花的花海。唉,我知道你肯定又想去了,这次能不能等我先把这潘饼给吃完?”

“先等等,我先确认一下......那个景点是叫什么?”

“叫做飞梓朝花呢。”我抬眸望向刘朝不可置信的神情,“那种花,和你的名字......”

“是有关系的吧?”

26

“我家乡有一种花叫做朝花,那种花开在百花凋零的九月。据说我爸爸和妈妈就是在这紫色的朝花海中结婚的,于是我生下来就取名叫刘朝。我这次远足,刚好碰上了花期,于是妈妈寄过来一朵朝花,以寄情思。是我不好,没有保管好它......”

“那花是你的象征,你还在这里,何必在意呢。你再说往前看呀——”

离海滩五六里的悬崖上,急湍由崖上飞驰而下,奔入大海。而这一水两翼,全是开得正艳的朝花。这紫色的地毯尽头便是梢梓里的村庄,夕阳正从那边的屋檐缝隙间透过来,碾碎了,平铺在这花上闪闪发亮。

刘朝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我把他僵直的身子移到旁边的一张长凳上,虽然看起来这凳子是历经世故,但居然也并不脏。

他坐下来后,转过头去,凝视着旁边的一朵花。这花应算是灌木,花刚好就在他眼界的平行的位置。

就这样看着。

我们坐车到“梓园”站下车,这个梓园虽是有个固定的大门,但并没有篱笆与围墙,这和我在越市游览到的海滨公园也不太一样。那个孤零零的大门上有一位不太知名的艺术家留下的“梓园”二字,看起来也已经被历史尘封许久了。他留下的署名叫华武先生。旁边两棵梓树很高很高,门上还垂下了几条蒴果悬挂,路上碎叶满地,与旁边的朝花相映衬,很是不同。

这片地区唯二的两棵梓树就伫立在这里,将这片梓园的这个迷你的大门荫蔽。

所以这背后有什么故事呢。

好花时节不闲身。我坐在花海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拿笔簌簌记录下一些文字,又拿起手机,迎着阳光拍了几张朝花的照片。

这次刘朝的花留下来了。

27

下雨了。

上周本来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转阴,淅淅沥沥的小雨就来了。这雨倒也不像是大雨一样酣畅淋漓,却只是一点一点下着,早晨大雾弥漫,我甚至都看不清桥下五十米外的站口。

这雨落在泥地上花叶生发,落到房屋上浮光片瓦,愈愿看透,愈变得朦胧。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赞美过这样的雨。在大学期间的征稿中,偶尔越市也在下雨,这雨便是我曾求索的方向。我曾多么希望某一天能站在越市某个公园未央,用手拥抱这雨。而我现在在清丰站台下,却并没有任何遐思。

我走进这雨,这清丰站旁就是浦下街。那是一个古代曾存在的郊野景致,而现在上面覆盖着是青砖瓦房。但在迷雾之中,周围的一切其实都不重要了。不论是有人有房有物,都凝结成一个小点和几抹淡色,穿梭于其中倒本来就该是十分享受的过程。可是我现在却不这么想。

因为心境变了。

我来这里快一个月,新鲜感很快就会过去。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现在的生活。因为无知,所以恐惧,所以迷茫,所以才会在这样的雨天在这里,手拿着伞,却没有打开。有首歌说越长大就越孤单,越长大就越不安。现在回首望之,周围的朋友越来越少,曾经的人早就断了关系,未来的人还在雾中,我够不到。

我够不到。

哪有那么多志同道合,多的是尽力迎合。这不是任何人的勇敢,也没有谁给的负担。

雨还在一直下着。这雨被雾托住,却没有怎么濡湿我的外衣。

这可能是一种距离感。

因为缺了一个想要找到的人。

28

古时在我身处的位置是一片绿野,每当秋天来到,金黄满地,古时曰有“千般秋色尽收眼底”。不过现在,这地方名亡实也亡,除了几本历史书,再也找不到这个地方的痕迹。

而我这种根本不配被记录下来的人,有关我的一切,就更是如此了吧?

左边似乎是一口水井,雨水落入井中激起圈圈涟漪我看不见,但是这口井旁的文字还依稀可以辨认,虽然已看不清署名。原来是这口井里的水滥觞于附近的山泉,千年来周围住户都靠着这口井安居乐业。它说这口井从未干涸,源远流长,这也是清水里千年来修来的福分。

我呆立在井旁,凝视街上三三两两的人。有些人骑着脚踏车一闪而过,偶尔几道公交来了,下了些许客人,往浦下的各个方向散去。时间似乎被雨水冲慢。

这真是清水里的福分啊。

我后又坐在古井门前的石阶上,细数路上飘过的只剩颜色与轮廓的人。由于有树遮蔽而不怎么有雨,我依旧没有开伞。

霎那间,我站起身来。

是黄色。

有一个人穿着黄色衣服的人拿着一把收好的伞,径直穿过了马路,向巷子口走去。

那种黄,像是在曾经浦下千秋落叶的黄。仿佛在千年前也有这样一场雨,模糊了整片草地原来的容貌,只剩下纯粹而朦胧的黄色,透过眼前凝结的雾气,传到每个人的脑海之中。

不过......

虽是只有几笔勾勒,我却觉得她走路的姿态,身高与身材,以至于淌过水洼时雨鞋雨水撞击发出的凌玥响声,都是如此特别。

而且......

那天未秋在酒馆里与我闲谈时,穿的是一袭桔黄衣。

29

在雨中,有两个人,一前一后,都不打伞。而且,两个人互相不知道对方是谁,甚至有一方都有可能不知道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可能是一种挺可笑的场景。但周围路人稀少得紧,又又浓雾遮挡视线,我倒也没发觉有多么显眼。

但此时,她停住了脚步,我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也忽然停下来脚步。

但我其实很想再向前走几步,哪怕只是是擦肩而过,哪怕只是能趁这个小小的间隙回眸看看她被浓雾蒙住的脸,哪怕不是。

可是当你和你的想法只差几步路的距离的时候,反而你会很难有勇气往前走了。

雨真的是能减缓时间的。因为这几秒显得格外刻板而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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