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是叫做误认为吧,我想这可能是种潜意识。就像是像在同样的时刻,你们穿着同样款式的衣服,坐在同样的角落里,往事和现在重合罢了。你要知道,他是不怎么换衣服的,永远都穿着像你身上这样的一套衣服。”
“原来还能有这样的事情!”
“哦对了,还有我们家的茶楼呀,它叫做月映堂。”
6
“说起那位我招待的先生,他真的是我一生的导师。”未秋的声音渐渐大了一些,“当时我还小,他每次在喝茶的时候都在教我识字,这就是我最早的启蒙教育了。”
“话说他在最后几次来喝茶的时候送了一本书给我,我现在都把它当做一个护身符呢。”
“说不定,让我再喊出同样话的人,也会是这样的存在呢......”
她从旁边柜台的包中拿出了一本小书。书的扉页虽然有些泛黄,但是保存得非常完整,看不出来是有近二十年的样子。
“这本书叫《雾八重》,”未秋指着扉页对我说,“讲的其实是我家乡的八大景色的一本杂文集。”
“我可以看看么?”
“嗯。”
我接过这本书,里面有八个章节,每个章节以一张照片为开头,后面是一些散文杂录。古老的文字从这本书中流出来,弥散在酒馆招牌的灯光下。
这是一个很有韵味的城市呢。
我看到每张照片的后一面,都贴着另外一些照片。“这是我后来自己去找这些地方时拍的照片。”
“去找?”
“对啊。那八景是明朝时定出来的,很早就因为城市的衰退渐渐失传了。”
“兴宿里、参邮里、潘祁里......这些名字还挺有诗意的呀......”我往后翻,最后一个景致叫做“耀碑潭月”,是在落云里的一个地方,不过后面似乎没有照片。
“唉,”未秋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地方啊,我是真的找不到了。”
7(加长)
我仔细盯着那张照片看。照片里的石碑雾气很重,再加上已经是快二十年的照片,的确实很难辨认这究竟是哪里了。
“的确是很难辨认了呢......”
“这的确是我的一种遗憾,”未秋抬眸,“但我觉得冥冥之中啊,这个护身符到了我的手上,我想在某一天......”
“嗯,你一定可以见到的。”
“不过,我想还是不太可能的吧......这些地方连我爷爷都说不记得了......大多数土著居民早在数代前已经离开,能来我们城市的人,真的少之又少了呢......”
“唉,我们的雾市,已经渐渐从历史上烟消云散了吧。”
我默默记住了这个城市的名字。
“不过我明天就要回家了,我的暑期工作今天其实就结束了......我可能也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我......这个城市......”
......
半晌。空气有些凝结起来,我便趁机开口调解道,“哦,对了!先别说这个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些酒,都是些什么呀......”
我指着menu上的只有英文的酒种:
Tomcollins,John collins,Mai Tai,killerkoolaid,greyhound,screwdriver,seebreeze, zombie,sling,tequilasunrise,long island iced tea, godfather, blue lagoon......
“啊,”未秋轻轻地笑了,“你是没有来过这种酒馆吗?”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哎呀,其实这些酒吧,只有真正理解它们的人才会看得懂呢!不然就算你是点了,你也没有品到这种酒......”
“还真没怎么了解......”我看着她开心地介绍起各种酒的历史和品种,我似乎看到了那些酒在刚传入越市时这家酒馆的喧嚣热闹,人人在同样的房间,同样的位置,聊着同样的家常。
“这其实真的是一种记忆......这真的不是文字能够记录的下来的......你要亲身到这里感受感受......”
我望向窗外。凛冬将至,而她的身上有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8
那天回家后,我坐在出租房的灯下思考。
我在我成年之际写过一篇文章,当时是高三高考刚结束的那会儿,很想表达一些我对未来的展望。我说我找大学,更是要找一个城市。找一个需要我的城市,找一个我需要的城市。可是我现在呢?越市不喜欢我,我也不适合呆在越市。
我想再到越市失落的记忆中去逛逛,可是我发现,那个大门随着未秋的离开而关上了。
“这终究不是我应该留下来的地方。”我喃喃自语。找不到工作,房租也要到期,分明就是不希望我继续待下去了吧。
台灯忽然频闪了一阵子,我便索性关上了灯。窗外伸手不见五指,但又营造出一种无限朦胧的感觉。
而......雾市嘛......倒是我认为很好的一个归宿。
那里有我喜欢的安静,那里有我喜欢的景色,那里还有......
还有我心念的人。
我总觉得雾市应该很小,小到我看不见太多的沟壑,小到我们或许在某一天能够邂逅。
唉,手机信号太差,不然不愿意给电话,也至少要在微信加个好友的。
“但我希望我还在路上。”哪怕有一些希望,我也希望能去尝试。再说那个城市是我喜欢的样子。
就这样想着我买了下周前往雾市的火车票——那边似乎都还没有通动车和高铁。
毕竟啊,即使遍地都是月光,可月亮只有一个。
9
一周后的一个清晨,我坐轻轨前往越市火车南二站。越市市区内共有七个火车站,而只有南二站还有火车在轨道上行驶,不过其实一天也就只有五六班,大量的动车依旧停靠这个站点,服务周边的群众出行。
下了轻轨十九号线,我沿着站前大道往火车站方向走去。周围依旧是梧桐荫下,秋叶茫茫。不过这几天下了些小雨,有些落在麦冬上的梧桐叶渐渐腐烂,连同着底下麦冬长叶的枯黄,我渐渐分不清楚这种衰败是来自于哪一种草木。
绕过了北广场的人山人海,我到了有火车停靠的东南广场。检票进站没有怎么排队,进入站台,里面设置了许多陈旧的木椅子。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上面,正为了消磨时光而刷着手机。从他们身上的公文包不难推断,他们应该是去那些没有动车的城市出差的。还没等我坐下,绿皮火车便鸣着笛缓缓进站了。
火车上,我拿着从越城图书馆人迹罕至的古籍区经过馆员允许拍到的照片,仔细看着明代《雾府新志》上对这八景的描写。毕竟,越城图书馆是省内古籍存放最为完备的图书馆,有雾市的抄本也很正常。虽然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这些。
火车开得很慢,我望向窗外,四周的景色变换,我甚至看到了时代的变迁。火车穿过越江,烟雾茫茫,但四周的人似乎并不关心这一切,他们只是在刷着手机,希望透过这层浓雾,连接到几万里以外的某个鸡毛蒜皮的小事的现场。
那越江水啊,它带走了时光的固执,改变了我们。
10
雾市和越市虽然都是沿海城市,但奈何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离得还是很远,这火车可能还要再坐个大半天。
我看着这些景点的名字:“一寸磨坊”、“板楼观海”、“浦下千秋”......许多朦胧的意象涌进脑海,我渐渐被充斥得累了,便斜靠在硬座上想着自己曾经的韶华。
唉......年年都说不负青春,如今落到这般天地,我不知道这是究竟什么感觉。作为越州大学汉语言文学系的毕业生,心中却不再能装下诗和远方,这倒是很可悲的。唉,谁叫他们都不要我呢......还是我不愿意去呢......
微信响了,一看又是父亲的微信:
“小收啊,你到那种小地方去做什么?能有什么出息?我劝你还是赶快放弃吧,回家也好啊!”
“爸,我是个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选择了。”
他千篇一律地劝,我千篇一律地回,这倒是从一种不太正常的角度上说明了我们父子之间的默契。
其实我更多地只是想去看看......不是真的为了什么人,而是自己。曾经的我总把眼界当做全世界,觉得什么东西只要是我看见的就是真实的,我看不见的就是没有。这样的想法掩埋了多少历史的尘埃,往事蒙尘,终究会剥离消散。
我去泡泡面的时候,我看到前方有一个蓝色的行李箱,上面贴着一支紫色的花。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位戴着鸭舌帽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