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伤疤处理完毕,元若拙托着药碗走上前来,单手扶住苏巽后颈,指节微微用力,使他紧抿的唇张开些许,另一只手则端着碗将药液缓缓送服,如此这般操作了三回,才算将壶中的药汤尽数喂下。
眼下他们所能做的已然穷尽,剩下的唯有静静等待。
叶知蘅将已变得温热的布巾在水中浸冷,再取出轻搭在苏巽前额上,随着伤势得到处理,他原本灰败的面色似乎好转了些,尽管额头依旧烫手,温度与之前相比也降低了不少,倘若能顺利醒转,便算是熬过了这一劫。
他虽暗自庆幸,心中的酸涩之情却是满满当当,轻叹一声,便靠着床塌缓缓滑坐在地面上。
元若拙这几日同样心绪不宁,没少为了此事劳心劳神,他从未见过叶知蘅如此颓丧低落的模样,不由觉得愧疚难当:“叶大哥,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瞒着你肆意妄为。”
“不,这不怪你,”叶知蘅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时,神色已基本恢复了平静,只是语气中依旧含着抹不可忽视的无奈颓唐,“大人决定的事,没人可以动摇,哪怕是段云泱亲自上阵,也几乎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眼下连我都觉得如此心痛无力,倘若段云泱醒来后知道了事实真相,心中该有多么绝望颓丧,愤懑不堪,我简直无法想象。”
叶知蘅缓缓抬眼望向元若拙,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被这般沉重而惨烈地爱着,倒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了。”
叶元二人的应对尚算及时有效,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苏巽额上的热度便基本退了下去,如扇眼睫颤了颤,低哼一声清醒过来。
“大人您醒了?”叶知蘅听到声响,立刻端着碗清水来到床边,托住他后背支起身体,“先前您突发高热昏迷,所幸我和元宝发现及时,带您回营帐处理了伤势,现在您可觉得好些?”
温热的水流滋润着干燥发痛的喉咙,苏巽轻轻点头,因依旧持续的低烧,眉宇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倦怠:“……我没事,只是事发突然,不知玄霄阁众人有没有发现异样?”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挂念着这些……叶知蘅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将药碗放到一旁,扶着苏巽缓缓躺下:
“先前风伯遣人来问能量罩消失的缘由,我们以您消耗过甚、内力虚空为由搪塞了过去,想来应该没什么破绽。此时焰灵丹已经失效,您的身体十分虚弱,再经不起任何着凉受风,眼下咱们已经越过了连横山脉的顶端,前路一片坦途,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不如这几日您便在傀儡车中安心休养,照管队伍的职责交给我处理,可否?”
他这般说法,想必早已知晓了一切。苏巽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沉思半晌,仍是坚决摇头:
“万万不可,若由你代替我处理大小事宜,便是将我身体崩溃的事实变相告知了风伯他们。那样一来,倘若人心有变,又有谁能安定局面?从此地进入齐国绍阳已经不算遥远,以段云泱在军中的地位,届时必然有人接应,我支撑到那时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叶知蘅不愿就此放弃,咬咬牙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大人您的伤势太过严重,倘若不卧床好好修养,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次是侥幸被我们及时发觉,倘若再有下次……”
苏巽不待他说完便冷冷地打断道:
“知蘅,何时连你也开始质疑我的决定了?我的身体状况,自己当然清楚。”
他此言一出,叶知蘅顿时只觉得怒意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胸中灼灼如烈火焚烧,冲动刹那间摧毁了所有理智,他蓦地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道:
“那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段云泱醒来知晓了此事,您又当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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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抵境
叶知蘅几乎在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便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当中。
他方才也是一时气急口不择言,明知此刻段云泱是横亘在苏巽心底的一根刺,仍然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那道血色淋漓的伤口,全然不顾那人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苏巽没有回答他,只觉得整个身子钝钝地疼,刺痛麻木的感觉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趾尖,胸口处更是犹如万千虫蚁啃噬,密密匝匝地纠集着钻心的痛楚。
冷汗再度涔涔而下,他忍无可忍地攥紧衣襟,劲力之大,连指甲盖也泛出青白。
从选择缚灵术伊始,段云泱就已经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不管不顾一意孤行,原本便没考虑过未来该当如何,偶尔午夜梦回,眼前闪过那人面容,也被他生生忽略。
几日前的那场探视算是他放纵自己唯一的任性,毕竟无法长厢厮守,他不能也不该拖累段云泱。然而自己所以为的坚定不移,心若磐石,却在叶知蘅一语道破的刹那溃不成军——
他分明放不下,割不断,舍不得!
身子因剧痛轻轻颤抖,他墨黑的眼眸眨了眨,悄然漫上一层蒙蒙的水汽。
见苏巽蓦地蜷起身体,叶知蘅心道不妙,慌忙去探他额头,果然触到一手滚烫。
重伤之下病势容易反复,苏巽被他一席话搅得心绪动荡,高烧去而复返也属正常,只是他不免感到铭心刻骨的悔恨自责,向来稳定的手臂轻颤不止,抿紧了唇再也难以成句。
元若拙在一旁望着他二人,眼神脉脉温和又无奈悲凉,末了长叹口气走上前去,拈起数枚银针刺入苏巽颈后/穴道,暂时封闭住伤处传来的强烈痛感,随后输送了些内力进入他经络之中,以减缓血脉瘀塞造成的麻木不适。
苏巽低低喘息着,高烧之下神思混沌,脑海中思绪纷乱理不清晰,心头的绝望悲戚却是满满当当,眼眶止不住地酸涩,盈盈清泪在眼底飞旋,终究还是沿着苍白的面颊滑落。
他茫然地想要抓握些什么,手指前伸碰到一幅衣角,立刻忙不迭紧紧攥住。
“大人,是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您千万不要太过介怀……”
叶知蘅从未见过苏巽如此脆弱无依的模样,双手包裹住他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掌,安慰地轻抚,仿佛稍稍用力些,那冰凉的手指便会如琉璃般一触即碎。
“我何尝不想……少年时便心怀期冀,奈何命数如此,天意不容我与他厮守,我……我又如何能为了一己私欲,徒留他一人饱受寂寥之苦……”
苏巽喉头迸发出破碎的呜咽,仿佛困兽之斗,几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眼泪来得又凶又急,仿佛往昔所有隐忍执着的痛与伤都在这一刻爆发,汇聚成绝望无告的一泊。
“我不是看不到他的失落与渴慕,可是我不能……纵使心底千万般地情愿,却也知道绝不能如此恣意妄为……”
“此后我唯愿他无病无灾……一生安康顺遂,早些觅得一心人长厢厮守,那样我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能……心安……”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弱,到最后声若蚊蚋,几不可闻。
叶知蘅俯下身查看,只见他双眸紧闭,已然昏昏睡了过去,想来是高烧倦怠,又说了太多的话,实在是精力不济。
轻柔拭去苏巽长睫上悬着的泪滴和面上的纵横水痕,他将被角细致掖好,又取了块浸凉的巾帕覆在那人前额上降温,这才撑起身来,向着元若拙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你说,这教我如何是好?”
一夜过去,叶知蘅最终也未能说服苏巽在傀儡车中随行,无奈之下只能用隐形的傀儡丝牵引住他腕脉,一旦察觉到他伤情有所反复,即经由傀儡丝将内力输入,平复气血。
这样一来他便必须跟随在苏巽左近,所幸在队伍中行进并不如何显眼,苏巽也默许了他的行动。
越过雪原后便是一片坦途,连横山脉西北侧位于背风的阴坡,树木生的稀疏矮小,一路上并无什么阻碍,众人的脚程随之大大加快,一日有余的光景便抵达了半山腰附近。
裴殊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什么高耸的遮挡物,便取出新近制作的一只传讯械鸟放飞,将段云泱与玄霄阁众人抵达齐国境内的消息送往山脚下胤城的守卫军中。齐帝对平昌军极为倚重,戍卫边防的大业全权交由其负责,是以在各大城镇都有平昌军团驻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