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话听得我满头雾水,心里明白我爹这么说必有其缘由在,却也不知该不该把皇上早些时候已经允诺过要带我南巡的话即刻说出来。
正犹豫着打算开口时,轿子已是抬到了太和殿前,我爹下了轿便与内务府的几个老臣攀谈起来,又与我恢复了先前那疏离的样子。我撇撇嘴,也只得将那满心的疑惑憋回肚里,四处张望着打算去找崇少,却发现这厮早已下了轿,追在他的起潭身后一道进殿去了。
哎呦,傻弟弟。
我看着他那殷勤的背影冷哼一声,心道弟大不中留,他想断袖就随他断去吧,看看最后是被得知此事的崇大人鸡毛掸子抽一顿,还是被那芝麻馅儿的徐大人欺负到跑回来找他的晟鸣兄哭鼻子。
想来崇少毕竟也是同我一样从小娇惯到大,是得吃点苦头来知晓这世间险恶,反正我这个做兄长的劝也劝过,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慢慢地跟在几个文官身后往太和殿走,抬眼便看到皇上坐在那御道正中,两侧是一脸菜色的皇后和羞答答的张淑妃,膝上还抱着小公主笑眯眯地逗弄着,显然心情不错。
“众爱卿,都坐啊!”
皇上说罢便从那若干臣子的缝隙中发现了我苦闷的身影,双眼一亮放下怀里的小公主,起身拍拍距他最近的一张御桌道:“鸣鸣坐到朕的身边来。”
感受到诸多老臣又朝我和我爹投来了复杂的目光,我瞥了一眼那死皮赖脸巴着徐静枫坐下的崇贤弟,扬着下巴便到皇上身边去了。
“萧爱卿,浓情怎么也没随你一起来?”皇上又问那近臣桌坐着的一个文臣。
我闻言一愣,随即朝那在我爹与崇大人对面坐着的老臣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传闻中的萧浓情他爹。
萧璞年长皇上将近两辈,如今也到了古稀之年,看上去却依然精神矍铄、仙风道骨,即便我爹和崇大人年轻时已算是叱咤一方的美男子,此时竟也能硬生生被这保养得堪比青年之姿的萧大人比了下去,不愧是连老太后都念念不忘的风云人物。
只是想到这般人物居然养出了萧浓情那么个龟儿子,我便不屑地别过头去,再也懒得看他了。
萧璞站起身道:“回皇上,犬子昨晚受了些风寒,今晨着实无法起身,又恐入这太和殿唐突圣体,便只得托臣来禀一句,明日上朝必将亲领责罚。”
我竖起耳朵听着,随即精神一振,想到昨晚萧浓情那被药性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模样,又被我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这会儿想必病得不轻;便终于感觉惬意了不少,想要寻自己的崇贤弟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
哪知崇少还在深情款款地看那徐静枫,徐静枫则是抬起头,略显无奈地朝我摊了摊手。我便又沉下脸来,闷闷地灌了自己一口凉茶。
皇上若有所思道:“这样啊,朕还道他这次办案有功,想赐点什么给你们萧家以示嘉奖来着。”
萧璞闻言似乎抖了一下,想必也知道皇上之前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若这样,明日下朝教他来朕御书房一趟,朕有些事想与他相商,也好好跟咱们此次功不可没的探花郎聊聊。”
年长些的同僚想必都悟得出皇上的意思,萧璞喏喏地应了,宫人也开始来往穿梭着往席间上酒菜。
本以为皇上这例行的嘘寒问暖已是结了,哪知他双目一斜,居然看向了我爹。“裴爱卿。”他持了酒瓶在手中掂着,漫不经心似的说道,“朕马上便要有皇子了,你可替朕开心?”
我便看到我爹站起身来,俯首低声道:“臣自然为皇上、为这江山社稷倍感喜悦。”
皇上看着我爹,目光有些意味不明。我爹顿了顿,又道:“时逢淑妃娘娘有喜,臣有一事想要请求皇上……”
皇上挑眉道:“哦?说来听听?”
我爹迟疑了一下,定定神道:“下月乃是裴氏京城本家与鄂北分家聚会的日子,臣想带晟鸣一道回襄阳团圆祭祖,在那边消夏后回来,不知皇上可否……”
我闻言一愣,正纳闷着爹怎么从没跟我提过这茬,下一刻便明显感到皇上神色一僵,连带着周遭的气氛都跟着冰冷了起来。“朕还想五月带着鸣鸣一道去南巡呢。”皇上幽幽道,“裴爱卿,明年再回去不行么?”
我爹显然没料到皇上居然真的说出这番要带我去南巡的话来,略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支吾道:“这……”
我看皇上,皇上似乎已是平静了下来,大手一挥道:
“好了好了,众爱卿先吃酒,此事日后再谈。”
……
我总觉得这场御宴哪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我爹奇怪,皇上更奇怪。
然而我毕竟自小不用察言观色,也实在看不出更多的什么来;兴许徐静枫那个白面鬼见愁说得没错,皇上和我爹都把我教成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样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宴后皇上又留了我下来,道是已有颇久没跟鸣鸣一起睡了,今晚要和我好生叙叙。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我爹离席的那一刻最后看我的眼神,好像我这一进宫,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宫人伺候皇上去沐浴,我便仰躺在金雕玉砌的龙床上发呆;自皇上登基以来能躺在这里同他一道入睡的,甭说是其他臣子王孙,便是皇后都没有这个待遇。
“裴晟鸣。”
皇上的声音从东南角那象牙窗边传来的时候,我一个骨碌翻起身,却并没有看到他的踪影。“裴晟鸣。”那个声音又在帘后响了起来。
我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地,走到窗边猛然拉开了帘。
“……”
上回在御花园见皇上逗弄的那只傻啦吧唧的大鸟正蹲在架子上,歪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后,又用皇上的声音严肃地唤了一声:“裴晟鸣。”
我看着它,心道这劳什子西域的鸟果真有些稀奇之处,竟能把皇上的声音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
正颇得乐趣地伸指想要去逗逗它,却见它拍了拍翅膀,下一刻便从口中吐出一个字: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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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呆了足足半晌,才从这貌似平淡的一个字中感受到彻骨的凉意来。
眼前这来历不明的西域贡鸟会模仿皇上的声音叫我的名字,便意味着皇上在这寝殿中自言自语或与心腹谈话时,叫的是我极乐侯的大名,以及一个不明不白的杀字。
再想到白日里我爹的那一番话,我便隐隐觉得心慌起来,环顾着四周那些仿佛杀机重重的摆设,竟萌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
这些年来极乐侯备受盛宠的缘由常在市井间议论纷纷,然而无论是朝中头戴乌纱帽的,还是城里茶馆说书的,都暗暗觉得皇上其实别有用心。
甭说外人这么想,便是我爹也是这么想的。
可今日之前我爹从没跟我提过诸如此类的含糊话,我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想我小小年纪就活在这等伴君如伴虎的惊忧之中;眼看老裴家这代就我一根独苗,与其活得通透累得要命,不如傻得悠闲自在了。
而我那虽也一样天真纯善、却堪堪算是年少聪慧的崇贤弟也跟我这么说,晟鸣兄已然在这人间风流快活过,又何必为这本也窥不清的帝王心事庸人自扰,即便某日当真被皇上杀鸡儆了猴,也实在比世代穷苦的百姓几辈子活得圆满了。
不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我长吁一口气,觉得自个儿应当认命,只是终归有些不太甘心。
想我极乐侯还正值碧玉年华,连姑娘都还未曾好好亲近过,早知道今日会殒身在这深幽的皇宫,不若昨晚就挑了那落难的野鸡美男凑合一下,也不至于拖着童子身伶仃地去见阎王。
末了又扇自己一巴掌,死到临头居然还有功夫去想某只野鸡,我简直比喜欢上一个断袖的崇贤弟还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