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跳。”
绮罗错愕不已:“……萧远候,你怎么来了?”
别跳……又是何意?
萧远候拢着绮罗,沉声道:“不喜欢的话不必去听,不愿见的人也不要勉强相处……高处不胜寒,就待在我身边,可好?”
绮罗懵懵懂懂,应了一声。
良久,她才终于反应过来,抬眸问:“萧远候,你以为我要寻短见呢?”
萧远候一顿:“……”
绮罗噗地笑了一声,推开了他,挥了挥袖,语气轻快道:“傻瓜,本殿下还有大好年华还未挥霍,怎么会轻易寻短见呢。”
“……”
萧远候闻言松下一口气,一瞬后,又缓缓问道:“公主今夜,为何撇下我们,独自来了观星楼。”
绮罗眉间微蹙,眸中涟漪,不曾作答,只是回过身,抬袖朝着孤月比划了比划,语气难辨道:“因为立在这里,仿佛就能摘下月亮。”
萧远候一默:“……”
“萧远候,小时候的我不懂,以为月亮能摘下来,萤火永不会熄灭,想要的东西都会有,喜欢的人也爱我。可后来,我才渐渐发觉……”
风拂过,吹动绮罗的云袖,她语气悲怜,生出无限抑郁:“月亮应该在天上挂着,萤火终有一日也会熄灭,世事难如人愿,有时候,确实不该勉强。”
“……”
萧远候似乎已经猜到绮罗要说什么,眉间沉敛,道:“绮罗……”
夜色沉静如水,风声清晰入耳。
绮罗不曾回首,语气难辨:“萧远候,回到你本来的地方去吧。”
……
暮雪山庄中,夜色已深。在观星楼说完那番话后,绮罗没有再与萧远候说过一句,而是自行离开,回到了人群之中。青玉与赵寻等纷纷拥上来,询问情况。江照左朝她行了一礼,她轻轻颌首,模样乖巧。
萧远候立在几丈之外,看着这一幕温情场景,沉默无言。或许没有他,小公主本就该这般,备受宠爱的活着。
“萧公子。”
一黑衣男子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萧远候身侧,低声道:“主上邀您一见。”
萧远候识得,那是老皇帝身侧的侍卫,他神色微敛,眉间皱起身提步跟那侍卫走了。
佛塔中,灯色昏黄,朦胧渡下,仿佛晕出一层佛光。巍峨的法相下,老皇帝端坐在蒲团上,神色肃穆,几分虔诚。
“你来了。”
他朝立在殿门处的萧远候道。
“绮罗那孩子,自小便不让我省心,这段时日,给你添了许多的麻烦。”老皇帝缓缓睁开双眼,望向萧远候:“今日我已教导了她一番,想必你也知道了,听闻是你寻着了她,当真是难能可贵……”
“……”
萧远候目若沉潭,稳稳行礼,道:“公主殿下于我不同,我亦是尽心而为,您实在谬赞。”
老皇帝默了一默,随后目色犀利,却忽然道:“你可知晓,大启的天家,也是姓萧。”
萧远候面色微顿,如常平静,道:“我乃大御京都郊外人士,对临国大启倒是不熟。”
“……”
老皇帝忽然就笑了一声。
他对绮罗明面上少有管教,暗中其实并非如此。他知晓江照左,更知晓萧远候,这个萧远候……来历不小,又出自大启,于绮罗并非良人。
萧远候与绮罗在一处,没有半分其他心思?老皇帝多疑了大半生,对比也心怀疑虑。
老皇帝长叹一声,缓缓道:“京中盛传绮罗并非我的亲生骨肉,此事你可知?”
萧远候瞧了他一眼,见佛光在他苍桑的面容上映照,颌了颌首:“……知道。”
“真真假假,分不清楚。若你知晓其中真相,说不定……便会离开绮罗了。”老皇帝朝萧远候深深一叹,语气难辨道:“你可敢听,我这一段故事?”
萧远候面色不悲不喜,俯身行礼:“小辈愿闻其详。”
“……”
……
离开暮雪山庄后,萧远候并未与绮罗一起回公主府。
在朝晨露重时,他独自一人,踏上了与公主府背道而驰的路。人们说,萧远候终于忍受不了绮罗公主的无理取闹,彻底舍弃了绮罗公主。
绮罗置若罔闻。
她待如常地在公主府中,偶尔还会入宫赴宴。天气晴朗时,便懒懒伏在栏边垂钓,阴雨绵绵时,便捧着戏本子沉沉睡去,瞧见了琉璃玉珠,也依旧会露出笑颜。
青玉却觉得,公主不快乐。
萧远候为什么会走,她们无从得知。可对于萧远候的不辞而别,比起公主的无所谓,她们更加耿耿于怀,为公主感到不平。公主待他这般好,教他念书写字,替他照拂家人,他却一走了之,让公主陷入流言蜚语之中,简直是忘恩负义。
绮罗反倒悠悠长叹,劝她们:“人生难得欢聚,唯有别离多,你们要想开一点。”
青玉:我想不开。
江照左似乎也在忙碌着什么,一连几日不曾现身。直到五日后,才亲自拜访公主府。
绮罗在紫藤阁接见了他,为他沏上一盏雪上松。
“恭喜江大人近日升官,本殿下为您斟茶。”
近来江照左在朝堂上步步高升,如今颇受景华帝重用,已隐约有成大势的模样。
江照左清眸悠远,端详了一会她的神色,忽然轻声道:“橘生淮南,不生淮北。雪上松是大御的名茶,到了大启便会变了味,你说是不是?”
绮罗闻言眉间一皱,觑他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过大启。”
“……”
江照左神色微缓,笑叹道:“……也是,殿下还是留在京都为好,既然不曾去过,那便永远别去了……答应照左,好吗?”
说罢,抬眸悠悠地瞧着绮罗,如玉的清眸中几分祈求。
绮罗被瞧得一阵莫名其妙,狐疑道:“无缘无故,为何要本殿下答应你不去大启?”
江照左眉间微蹙,似雪容色凝顿几许,语气深沉,向来稳重的声音中竟多了几分急切道:“大启冷冽,照左怕殿下去了会受寒,殿下,请应允照左。”
他拱袖行礼,越过茶烟,将深深的目光落在绮罗面上。高山流水的江三郎这般祈求,换作是谁也会心软。绮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拂袖道:“好了好了,本殿下答应你就是了。”
只是心中却想:江照左好像病了,该不该唤王久善来瞧一瞧呢?好好一孩子,脑袋坏了怎么行。
江照左不知她心中所想,松下一口气,见绮罗眉间些许郁色,又缓声道:“近来天干物燥,心火易结,殿下身侧又人变时迁,人心脆弱,难免受此波及。你要更小心照顾自己,时不时便唤御医来瞧一瞧。若是郁结难解,便多出去走动,唤我来也可以……”
这言中之意,却是在劝绮罗不要为了萧远候而郁郁寡欢,伤及身体了。
绮罗听得,苦着脸长叹一声,抬袖捂起了耳畔:“江三郎,您能不能别说了。您一劝我啊,我就想起京都的老学究们,我头疼啊,好疼好疼啊。”
“……”
江照左忽然就被这副故作浮夸的模样惊住,错愕一瞬后,却不禁失笑出声。
他笑起来如玉树落雪,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画中般的风华绝代。
绮罗心中愈发忧愁:她还没疯,江照左倒先疯了。
……
在公主府说了一番意有所指的话后,江照左便行礼离开了。江照左前脚一走,善华郡主便来了。
不必多说,自然是来寻绮罗不快的。
善华郡主笑意融融,自顾自地斟茶道:“听闻方才江三郎来宽慰公主了,不知公主如今心情可有好一些?要我说,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是难免之事,公主还是莫要耿耿于怀了,啊。”
绮罗淡淡地饮了一口茶,挑了挑眉道:“我们的善华郡主,竟然在宽劝本殿下舍弃那离开之人吗?你就不怕我忘了那人,转头就招惹起江三郎来啦?”
此话一落,善华郡主面色微微一变,笑容也险些没维持住。
好在,她终究是稳住了神色,似笑非笑道:“公主哪里的话,比起江三郎,我更在意公主的安康。”
绮罗斜了她一眼,不悦道:“本殿下好得很,你说的是什么话。”
“非也非也。”
善华郡主长叹一声,煞有其事道:“公主不知,自从萧……走后,短短数日,我在宫宴上见你,摔碎了三个玉器,折断了十余枝花,五次险些踩空石阶。我瞧些再失魂落魄这样下去,怕你会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