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我的供品。”祁钰对她的郁闷视而不见。
“您就不能给点钱么?”宁春小声嘀咕着,面上却不显露,“阎君您真是个好人,呃,好官。”
可她只能和桌上的美食对望着,不是她不认识它,就是它不认识她。
“他们不知我墓地所在,人间祭拜阎君的只有吃食,并无纸钱。”见这景象,祁钰只好说清楚。
“我为阎君,无需采买,每月官俸囤积,倒也有富余。”
瞧瞧,不是炫富是什么?宁春直想翻白眼,既然您有钱,那就分我一点啊。
“底下的鬼差自依等级分发俸禄,”祁钰看她郁卒的眼神,接道,“你是直接在我手下办事的,按理可走我的私账。”
宁春眼睛亮了亮。
“但你我之间还未建立起信任。”祁钰把话说完。我不信任你,所以不会给你走走私账。换言之就是,我跟你不熟,凭什么给你钱?直系下属?那也不行。
宁春知道了,这阎君摆明了看她不顺眼,把她留在身边就是为了整她,看她不顺眼他就高兴。
“属下定当竭力办公,早日与您建立起信任。”宁春咬牙切齿道。
阎君心情极好地翻了页生死簿。
宁春拿起那套公服,经阎君允许,去他小憩之处换下了那套旧衣。
纵对身上的新衣颇有不满,宁春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比自己的衣裳好上许多。别看是地府产的,这料子也不差,至少不是人间普通百姓穿得起的。况且,在她看来,这衣裳穿上身,自己平添了几分英气,与她本来形象大不相同,她很喜欢。
若在人间,她这个年纪正当好年华,韶华易逝,女子当然爱红装,越是颜色鲜亮,引人注意的衣裳,她们越爱穿出来,为自己的美丽增色。她原来也梦想过的,不过现在也很好。
从孟婆处回来后,她也曾梳洗过,这厢再换上新的公服,她觉得自己飒爽不少。
“阎君。”女子从他小憩的屋里走出来,怀里抱着来时穿的旧衣,有些赧然。
“嗯。”祁钰平淡应了一声,睫毛轻颤,惊异于女子的美丽。
第六章 供品
她先前穿着旧衣,能看出是穷人家女儿身份的衣裳,脸上又有污渍,他觉得她除了和平常的鬼一样脸白得厉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被他从孟婆处领回来后,她也请求沐浴过了,只是他才给她添了凳子,她沉浸于有了凳子的喜悦中,没有向他讨要衣裳,她还穿着那件粗糙布匹所制的旧衣,而他也没有功夫端详她的脸,此刻他竟注意到,她本来生的不差。
“阎君,我……”宁春有些迟疑,显然有求于他,却又不便启齿。
祁钰见她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看见他让她坐下的手势。换过衣裳的姑娘不复脏污的模样,这平日里看惯的公服,穿在她身上偏又是另一种样子。
他以前不知道,这地府的衣裳也有看起来顺眼的一日,有句话是人靠衣装,可在宁春这里却是衣靠人衬了。
祁钰收回视线,状似从繁冗的公务里抬起头来:“说吧。”
“好,”宁春下定决心,犹如豁出去那般,紧了紧手中衣物,“属下之前沐浴用的是您这里的浴池,更衣用的也是您的场所,可阎君,属下是女子,咱们终究男女有别,一回这样,是您爱护下属,时日长久了,恐怕不像样子,所以属下请求阎君,赏我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吧。”
最好离阎君远远的,他们在办公时是上下属关系,这出了阎罗殿可就不是了,她虽然想抱阎君大腿,可也没有要到时时刻刻与阎君捆\绑的地步。
他倒忘了,女人本就比男人麻烦得多,她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祁钰掀起眼皮看她:“阎罗殿公务很多,我宿在此处是为办公便利,殿内除了我就没谁住了,长此以往略显冷清,这里空旷得很,你便挑间合意的住下。”
“多谢阎君体恤。”宁春本意是想去阎罗殿外找间屋子住下的,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出不了阎罗殿,迫于阎君的威压,她只能抱着衣裳在内殿找房间了,还要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不然,她实在害怕阎君顶着那张万年不见波澜的脸对她做出无理要求。
宁春选了离阎君居所最远的那间屋子,放置好旧衣。她没打算扔掉它,虽则是粗糙了点,不好看了点,可它毕竟是她为人一世的证据啊,她想放着空闲时候洗洗干净,再收藏起来。
做人虽苦,她毕竟有过真真切切的喜怒哀乐,她也确确实实存在过,她不想忘记那段经历,那也是她做鬼后唯一可回忆的了。
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宁春再次出现在祁钰面前,不待他说话,就坐回自己的位置。
“选好了?”祁钰把情孽簿递给她。
宁春接过情孽簿,指了指自己屋子的方向,“我选了那间屋子。”
阎君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多熟悉熟悉情孽簿,不日你便要处理这些事了。”
宁春扬了扬手中簿子:“属下一定不会辜负阎君厚望。”
准备看情孽簿了,宁春才注意到,这桌上属于阎君的供品还未撤下。色香俱佳的吃食勾得她根本无心看这风月话本,在她看来,这情孽簿可不就是风月话本吗?记录那么多为情所困的男男女女,若不是阎君说清楚了,她还真以为这是地府哪个写书的解闷儿的产物。
她最好这些个新奇读物,搁在平日里,早就如饥似渴地看起来了,不消多久,她就能被书中人物身世所感染,撒几颗泪珠子。可眼下,她还不想,毕竟这些能看不能吃的美食摆在眼前,令她十分痛苦。
借着情孽簿的掩护,宁春正大光明地看阎君。阎君办公的时候可真专注,翻着生死簿,目光循着一人的生平,一下子看到底,然后翻页,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可她现在着实没有心情去看情孽簿,虽有些微惭愧,这并不影响她调剂沉闷的气氛。眼睛眨了眨,她便有了计较。
哗啦啦翻了翻情孽簿,宁春带着同情的腔调道:“阎君,这些故事我粗粗看了一遍,其中不乏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就比如这个李生,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二人是邻居,双方父母也都满意这门亲事,给他们早早定了亲,想着到了年纪就成事。怎奈天不遂人愿,李生在进京赶考的路上被山匪打劫,身无分文,这他也不能再半途返家取盘缠,他爹娘为给他凑盘缠把棺材本儿都拿出来了。无奈之下,李生只好继续赶路,风餐露宿的,没多时就又饿又累,晕倒在路边。就是那么巧,有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踏青,好心救了他,收留其在府上住了多日,还赠与盘缠助他一举夺魁。”
“这富家小姐对李生是一往情深,李生也不是不知,但一想他的未婚妻还在等他,这情意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应了……”
“后来可是富家小姐以死相逼,要李生娶她?”祁钰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宁春眼睛闪了闪,惊奇道:“阎君,您怎么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祁钰淡道:“人间话本里虐恋情深的戏码罢了。”不懂她为什么这样感兴趣。
“阎君真厉害!”宁春夸张道,放下情孽簿,又发起愁来,似是自语,“可我也看出阎君分明对这些没有兴趣,与板着脸的阎君在一处办公,可真惶恐啊。”
祁钰眼皮跳了跳。
宁春接道:“不如属下和您聊点别的吧,聊聊您的供品如何?”
祁钰想说“不必,我对这个也没兴趣”,可宁春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了下去,没有要听取他意见的打算。
“您看这道山笋炒肉,色泽饱满,闻着都香呐,这做法更是一绝。别看只是普通的猪肉,这猪肉也是大有学问的,要在年前杀猪,肉要做成腊肉,再取肥瘦皆有称之为五花肉的,切成片,先于山笋下锅。而这山笋,需在春季,春光明媚山花烂漫之时,去竹林繁盛处拣鲜嫩的笋,剥去外面的笋衣,清水冲洗,切成段,在腊肉炒熟后,再以佐料辅之,炒出来的山笋鲜香可口,又不油腻,是正正好的口感。”
“这个是木耳炒鸡肉,您看,这鸡肉显然是煮了很久的,看起来糯糯的,我都能想见鸡汤那浓郁的香味儿了。再说木耳,您看它黑里透亮就知道,这一定不是树上随意采来的,而是专人培育的,吃起来也是很爽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