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陌生人的口中听到自己丈夫的名字,秦氏双腿一软,若非身边小女儿及时搀扶,便已摔倒在地。她饱经风霜的脸上显露无疑的不仅仅是沧桑,还有震惊与悲恸。
“他……死了么。”颤抖的嘴唇轻轻的吐出几个字来。
“你不知你的丈夫已死?”长枫慢慢皱起眉头。
“不知。”秦氏摇头,“也是一月之前,他说大祸将至,连夜将民妇和孩子送出阆州城外,并嘱咐民妇带着孩子隐姓埋名永远也不要回来……”
“但你回来了。”孟镜说。
“对。天大地大,阆州城外流民四起,这样的乱世哪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所,况且……民妇还不知道他在那里,近况如何……”
“你知不知道秦忠口中的大祸是什么?”长枫问。
“不知。”秦氏轻轻擦去眼泪,“他没有告诉我。”
“可是……”秦氏咬牙,红着眼睛看着长枫,“他身体健壮,无论如何也不会暴毙而亡……”
“那他在送走你们的时候,可有叮嘱过什么?”孟镜想了想,问。
“事发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收拾几件衣物便被他送走,路上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除了这句话外……” 秦氏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况,肯定地说,“再没有叮嘱过我其他什么。”
“一句话都没有?”孟镜追问。
“没有。”秦氏摇头。
“他是在保护你们。”一直没有开口的长枫轻声说到,“我想你已有猜测,你的丈夫绝非死于急症,或许这世上能为他昭雪的只有你了。”
“大人的意思,民妇明白。”秦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小姑娘,眼中的死寂又渐渐被生的希望替代,她抬起头看着长枫,“大人既说他是在保护我们,那意味着他想要我们母女好好活着,大人可以告诉我,一旦搅进这里面,我们母女还......可以好好活着么?”
秦氏双目含泪,但孟镜和长枫一时愣住没有说话,她便轻轻一笑,眼泪夺目而出,“民妇会带着女儿离开阆州,今生今世再不会回来,请......两位大人成全。”
孟镜皱眉,仍要劝解,却被长枫拦了下来。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秦夫人,还请珍重。”长枫说。
“谢大人成全。”秦氏含泪谢过,拉过女儿,朝着荒野之外的某个方向走去。
孟镜站在原地,看着无边旷野之外漫无边际的烟尘。天大地天,没了丈夫的妇人,没了父亲的女儿又能去哪儿呢?
“等等!”孟镜拔腿追了上去。
秦氏站定,孟镜奔了上去,气喘吁吁地说,“秦夫人,你在这儿等我。”
“大人……您这是……”
孟镜却没有回答她,转身奔向粥棚旁拴着的马儿旁边,解开缰绳骑着马儿奔驰而出。
“孟镜!”长枫在她身后高喊,“你做什么。”
她顾不得许多,双腿夹紧马肚,将马儿驱赶地飞快。一路烟尘缭绕,奔至州府,孟镜翻身下马径直跑进院落,推开一间房门从自己的柜子里取了些东西,又匆匆奔出,却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第18章 谁是你表嫂嫂
怀里银钱掉落一地,孟镜蹲下身去一一拾掇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头顶一个声音,孟镜抬头,萧翊正不解地瞅着她。她把拾掇好的银子放进怀里,站起身来,“此事说来话长,容下官回来再禀,文大人自便。”
说完带着银子一溜烟儿奔出府外,留下萧翊一个人看着天,思索着自己是否对这人太纵容了些。
“十一——”萧翊对着天喊了一声。
片刻,一个人影轻飘飘地从屋檐上飞了下来,萧翊摸了摸下巴说,“去弄清楚,孟镜在玩什么名堂。”
“是。”十一抱拳,脚尖轻轻一点,萧翊回头时,院中已经是空无一人。
一炷香过后,十一回来,把事情原原本本无一遗漏地禀告给了萧翊。萧翊推开窗户,将手中一封卷好的信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然后将信鸽扔向天空。鸽子扑腾着纯白的羽毛,在空中盘旋了一圈。
萧翊转过身,摸了摸手中的一块玉佩,看向面前的十一,“派人暗中护好这二人。”
十一得令,从身前洞开的窗口一跃而出。
阆州城外,无边旷野之上,孟镜长枫并肩而立。眼前愈来愈远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无边广阔的天地之间被衬地更加渺小。
“原本以为,可以乘此将贪渎案背后的人一并揪出来,可惜了……”孟镜转身,同长枫往粥棚走去。
“没什么可惜的。”长枫淡淡一笑,“阆州为谁治下大家心知肚明,强龙难压地头蛇,想在他的地盘上找证据,难上加难。”
“可线索就这样断了……”孟镜遗憾道。
长枫却说,“未必。”
话刚说着,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孟镜抬眼,便见一马车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地从城门口行了过来。
她偏头看着长枫,长枫笑着指了指马车说,“朝廷派遣钦差南下,峥王作为一方藩王,也确实没有不露面的道理。”
孟镜回过头来,只见那车帘被一只手轻轻挑开,赶车的黑衣青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手将弯腰从马车中走出的锦衣男子虚扶下来。
那锦衣男子站定,先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这才偏头对黑衣青年吩咐了一句什么。接着,黑衣青年绕到马车后面,而锦衣男子却径直朝孟镜和长枫走了过来。
“下官见过王爷……”近了,长枫朝锦衣男子一拜。
孟镜后退一步,站在长枫身后,亦拜了一礼。
“沈大人不必多礼。”萧峥笑着说,“本王记得大人入仕那年的春闱还是由本王督考,如今再见大人已是朝中侍郎。说起来,沈大人到本王这阆州有些时日,无奈近日事务缠身,未能尽地主之谊,还望沈大人见谅。”
“王爷那里话。”长枫赶忙道,“若非下官因公至此,便该亲自到王府拜谒,只是……外臣私谒亲王有违法规,还请王爷勿要怪罪。”
“倒是本王疏忽,离京多年竟忘了这诸多礼数。”峥王提及此处,不免一叹,“也不知京中人事风物变幻几何。”
“京中风物依旧。”长枫道,“王爷不必介怀。”
“往事已去。”峥王淡淡一笑,指着马车后的几辆装满麻袋的马车。马车旁的黑衣青年正指挥随行的人手卸货,“这些年本王吟诗作画耽于山水,说起来这阆州州府虽不在本王管辖之内,但中山仍是本王封地,竟出现这样的事情,本王亦有失察之罪。听说沈大人缺人手,故带了些王府下人以供沈大人差遣,这些粮食算是本王对阆州百姓的一些补偿吧。”
孟镜本垂着头,听着这一番巧言辞令,不由抬起头来偷偷打量萧峥。模样自不必说,是萧氏宗族中一贯出色的昳丽容貌,眉目间与萧翊也有三分相似。不同的是,萧翊冷峻而眼前的这位峥王更加温润,更加平易近人。
“下官替他们谢过王爷。”长枫朝萧峥拱了拱手,萧峥摆手道,“沈大人客气。”
“这位大人是——”萧峥似乎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孟镜。
“下官孟镜。”孟镜上前一步,谦恭禀道,却也并不言明自己所任职位。
“孟镜?”萧峥呢喃道,“有些耳熟。”
耳熟……孟镜一惊,她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让萧峥耳熟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下官不过是去岁入职的从八品的小官,微名得入尊者之耳,实在是荣幸至极。从前只听闻王爷美名,今日得见王爷才知同僚所言不虚,王爷果然心系天下,当得起朝野上下的一片盛誉。”孟镜上前一步,做出更加谦恭的姿态,回想着当初那探花郎攀结长枫的模样,愈加似个无脑阿谀之辈,连沉着如萧峥,也不禁微微皱眉,冷声道,“大人慎言。”
“你先下去。”长枫垂眸暗递一个眼神。
孟镜顺着长枫递过去的梯子开溜,说了一句下官告退之后逃之夭夭。
只是,萧峥眯了眯眼,看这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麻溜跑开的模样,很是开怀?
“王爷,不知王爷可听过州府师爷秦忠之名?”没等萧峥深想,长枫的问题另他微微一怔,“倒是听过,是个正直的,只是一月之前突发急症而死,也是可惜。”
“是啊。”长枫说,“好在上天对正直良善之人还是有几分眷顾,他的妻子儿女还好好活着,没被钱济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