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晌都不见胤禛回声,商安偷偷抬眼向里面看去,只见皇帝赤脚站在地上,一个人发着愣。
商安连忙跑进去,抱着鞋在皇帝身边跪下道:“皇上,地上凉的很,让奴才给您把鞋穿上吧。”
胤禛看着商安,走到榻上坐下,商安忙膝行过去伺候皇上穿鞋,又听见他的声音在脑袋上响起,“小安子,别人骗朕有欺君之罪,可朕要骗了别人要治什么罪呢?”
商安呵呵笑道:“您是皇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什么骗不骗的呢。”
胤禛扶住脑袋,叹息道:“罢了罢了,朕是真的糊涂了。”
商安问道:“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要不要传膳?”
胤禛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商安犹豫了两下,还是问道:“那云惠姑娘……”
胤禛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就封官女子,扔在景阳宫里吧。”
商安道:“嗻,奴才这就去办。”
“娘娘,”陶细源抖了抖身上的雪走进屋里,“时候不早了,您早点安置吧。”
瑾姮缩在炕上绣着花样,并不说话。
陶细源见状顿了顿又说道:“娘娘,余姑姑都在外面跪了一天了,这风大雪大的,您看……”
瑾姮这才放下手上的活计,“你先铺着床吧,本宫出去看看。”
陶细源急忙递上大氅道:“娘娘披件衣服再出去吧,仔细冻着。”
瑾姮挂上大氅,从殿里走了出来。
院中宫灯莹莹,被地上的雪光一反照微微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云霜就跪在院子的中间,瑾姮走过去,伸手掸掉了她肩头上的落雪,对她说道:“天气冷,你还是赶快回屋去吧。”
云霜冻得面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她哆嗦着开口道:“娘娘…不用管奴婢,都是奴婢不好,没有管教好云惠,奴婢…甘愿为娘娘请罪。”
瑾姮俯下身去握住云霜的手,她的手那样冰冷,冷的不禁让瑾姮打了个哆嗦。“这与你没有干系,你不必自责。还有,”瑾姮停了停,“云惠现在已经是余官女子了,你不可再唤她的名字。她现在住在景阳宫中,你要是想去也可以去看看她。”
“奴婢不去!”云霜斩钉截铁道,“今天早上奴婢在养心殿寻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跟她说的很明白了,从今往后奴婢再也没有她这个妹妹!”
“既然已经没有关系了,那你就更不必为了她的事情而惩罚自己。回去吧,明天早上还等着你来叫我起身呢。”
“主子!”云霜悲戚道,“奴婢想了一日,是再也没有脸伺候主子了,恳请娘娘赶奴婢出宫!”
“云惠!”瑾姮惊道,“只有犯了大错的宫人才会被赶出宫去,而且还要挨上三十大板,终生都是戴罪之人,你这样做值吗?”
“娘娘,奴婢就是犯了大错,恳请娘娘开恩,将奴婢赶出宫去吧!”云霜说着,便开始磕头,一个连着一个,那样厚的雪地里竟也磕的咚咚直响。
瑾姮拉住云霜,“不行,我不会赶你出宫的。”
“娘娘!”云霜已是红了眼,“奴婢就是磕死在这儿也不愿让人戳您的脊梁骨!”
“你以为我把你赶出去她们就会闭嘴吗!”瑾姮怒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怕她们嚼舌根,你先起来!”
“不,娘娘,”云霜强道:“只要奴婢走了,她们就会知道这一切不是您指使的,就会知道云…余官女子是个背主求荣的种,她们就不会说的那么难听了。”
瑾姮见说不通,便道:“你起来。”
云霜不为所动,瑾姮强硬道:“本宫命令你起来!”
“娘娘是知道奴婢的,”云霜看着瑾姮道,“奴婢心意已决。您若是不答应,奴婢便私逃出宫。”
“云霜,你……”瑾姮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娘娘,陶姑姑心细,奴婢明天会跟她好好交代主子的饮食起居;喻岫稳重,万事也可多帮衬着主子;还有诵山诵水那两个丫头也已经□□的差不多了,就让她们伺候主子;钱公公虽然贪些,可心不坏,最重要的是衷心;小金子小银子年轻,但公主跑起来他们也能跟得上……”云霜一把把眼泪抹掉,“时候不早了,主子快安置吧。余氏云霜,就此别过主子。”
第二日一早,穿戴整齐的云惠便冒着大雪往承乾宫拜见皇后。只见她盈盈拜倒,恭声道:“奴婢余氏拜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洪福齐天。”
恪宜淡淡道:“平身吧。”
云惠心下一凛,只是跪直了身子,并不敢起身。嘴上却道:“谢皇后娘娘。奴婢本应昨日就来拜见皇后娘娘的,只因内务府耽搁了,是以奴婢今日才来,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规矩自在人心。”恪宜道,“你若有心什么时候都不晚,若无心也只会推脱给旁人了。”
云惠听了,慌磕头道:“奴婢不敢。”
“罢了,今后记得便是了。本宫记得你是熹妃身边的,有几次她来请安时还见过你。”
云惠屏息道:“劳皇后娘娘挂心,奴婢是从景仁宫出来的。”
恪宜搓着护甲道:“那你有没有回去拜谢过熹妃呀?熹妃御下有方,又心能容人,这才有了余氏你的今天啊。”
云惠面上一紧,强笑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能够伺候皇上是奴婢的福分,不敢…不敢劳动熹妃娘娘为奴婢费心。”
恪宜奇道:“哦?这么说来这事不是熹妃安排的了?可本宫怎么听说从养心殿收拾出来的都是熹妃的衣服呢?若不是她替你安排的你哪来的主子的衣服呐?”
“这个…这个…”许是屋里的炉火气息太旺了些,云惠竟是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了。
“罢了,”恪宜道,“左右你如今也已是官女子了,日后用心服侍就是了。”
云惠颤抖着应下,“奴婢谢皇后娘娘大恩。”
几日后,正逢皇贵妃封棺一月,皇帝亦是悼其哀恸,为其追加丧礼至百日,以表追思。
彼时裕嫔正陪着瑾姮在御景亭里赏雪景,其实她早已冻得直打寒战,只是瑾姮难得说想出来转转,她心里自然是情愿的。裕嫔并不觉得这样白白的一片有什么好看,但见瑾姮怔怔瞧着,怕坏了她的眼睛,便开口道:“妹妹也要仔细着自己的身子才是,你瞧着敦肃皇贵妃,生前那样求得,可百年身后这么大的阵仗又给谁看呐。”她其实知道瑾姮是为余氏的事情伤神,只是怎么也不敢当面提起此事,只好捡了年氏的事来说。
瑾姮倒也没有一直愣怔着,闻言也回过头来,看着裕嫔淡笑道:“姐姐说的是,年羹尧不是也因此只赐了自尽吗,好处都是留给活人的,一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不过丧礼这么隆重,皇上却还是忘不了她的所作所为。”
“哦?此话怎讲?”裕嫔奇道。
瑾姮道:“执心决断曰‘肃’,历代甚少为女子谥号,‘敦’字更甚,只有男子得其从未有女子封‘敦’,这还不明白吗?”
裕嫔咂舌道:“执心决断,她为得皇贵妃位莫不如是,皇上当真的好心思。”
瑾姮轻抿嘴角,转过头眺望这苍茫大地,辽阔天际。无论是红墙还是绿瓦,此刻都藏身于皑皑白雪之下,天地间只得一片澄净纯粹的白。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第二卷完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二月初,寒意稍稍褪去了些,冬日里没什么活计,瑾姮在榻上窝的有些腰腿发酸,索性下来亲自进了小厨间里给孩子们做些吃食。
正忙活着,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瑾姮想也没想道:“小顺子,把旁边的那碗水递过来。”
小顺子却不作声,不大会儿,那碗水被递到了瑾姮跟前,只是端着水的手上边却是明黄色的袖口。
瑾姮吓了一跳,忙回过身来,这一下,却又撞掉了胤禛正端着的那碗水,顺势泼了瑾姮一身。
瑾姮结结巴巴道:“皇上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胤禛拿起旁边的干布替瑾姮擦着身上的水,道:“你宫里的人说你在这儿,我就自己过来了。”见差不多了,便把手里的布丢向一边,“你做的什么?做好了我可要尝一尝。”
瑾姮此刻也净了手道:“皇上恕罪,这金丝云片糕是做给阿哥和公主的,您要是想吃得和他们商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