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瞧那不是庾美人么?她穿成这样做什么?”说话的是刘相府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给小姐看。
刘大小姐生的俏丽,家世又显贵,一向自命不凡。今夜出门游节,可也带了一帮子家丁丫鬟,气势颇大。他们刚刚转到这条街上,还没来得及让家仆去清街,就看到了阿庾三人。
“老爷为了不让小姐等三年才做君后,跟王君说了多少次王君都不理。我看呐她不仅不祥没准还会妖术,把王君给迷住了,这才迟迟不娶小姐的。”小丫鬟的鼻孔都快举到天上去了。
刘大小姐听了这话,原本俏丽的脸上多了一丝愤恨。她冷哼一声,“不祥之人还敢出来乱跑!”又勾勾手,对着小丫鬟耳语了一番。
小丫鬟得命,转身对家丁一字不落地传达下去。
事情就和奉火节那天下的雨一样发生的突然。
明明上一秒她和嫦絮还被路边的小玩意儿吸引得不行,下一秒就听见有人大喊:“她就是庾氏!是那个不详的女人!给我砸死她!”
她甚至都还没直起身子,石头棍子、谷包团子都开始往她身上招呼了。顾不上细想,她拉上簇簇嫦絮就开始跑。
本来也只有刘府家丁,闹大了后知道的不知道的路人也都跟着砸,追着她跑的人越来越多,竟还有人从前面直接攻击,几次都直中面门。
街道宽阔,想找个能躲的地方都没有。正僵持着,忽然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人大喊:“快上车。”
阿庾慌乱间隐约看见那赶车的人是易慎,想也没想,领着二人便冲上了车。还不待她进去,马车就一股劲跑了出去。
簇簇嫦絮扶她进了车厢,二人在前面与易慎同坐。还特地把帘子塞了塞,一丝缝隙也没有。
她狼狈地坐在一角,身上什么东西都有。她紧抿着嘴角使劲把身上的脏东西往下弄,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逛七巧节还会有人带着鸡蛋和菜叶,不过还好不臭。
“别弄了,回去洗洗。”宋起安道。
“王君怎会在此处的?”她憋着哭腔问。
“前两日刚回来,想去普广寺接你的,哪知你跑到街上了。”
她不说话了,手依旧不停地摆弄着衣服。挂在头上的鸡蛋液顺着头发流下来,滴在耳朵边上。
宋起安拿出帕子递给她,指了指耳朵。
她接过,不知是没明白还是烦躁,拿着帕子一通乱抹,越抹越脏。
宋起安无奈,起身到她旁边拿过帕子重新擦着。
“我知道暗中有你的人监视我,但还是谢谢你。”帕子遮住了她的脸,宋起安不知她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
马车直接回了王宫。
易慎在景华宫门前停下,却不想宋起安开口:“先把庾美人送回去吧。”
阿庾又道了次谢,被簇簇和嫦絮扶着进了殿去。
宋起安这一趟出了不少汗,本想沐浴更衣,却见易慎跑进来:“王君,嫦絮姑娘来了,说有急事。”
宋起安招手让她进来,只见那嫦絮急哭道:“王君,我们伺候美人沐浴,哪知她把门锁上,一个人在里面大哭起来,谁敲也不不开。王君,您快去看看吧!”
宋起安其实不想来的,他不擅长应付女人哭。可也觉得这女子今晚实是受了委屈,便站在浴房门前,还特意遣散了宫侍,“阿庾你洗好了就穿上衣服出来吧。”
这话说完哭声确实停了几秒,可没一会重又继续。
宋起安不耐烦了,他本就讨厌没头没尾的事情。“你要是再哭本君可就进去了。”
这话说了像是没说,毫无震慑力,哭声一点没受影响。
宋起安对着门便是一脚,浴房的门小,门销也没插严实,一踹就开了。此次效果甚佳,哭声戛然而止。
宋起安没想着门会开,伸头向里面望了望。屏风后面隐约能看见烟雾缭绕的浴桶,但却看不见人。
不会闷在水里了吧?
宋起安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冲了进去。“阿庾?”
没人应答。
就在他撸起袖子想要下手往浴桶里捞人时,忽就见她抱膝坐浴桶投下的阴影里。
她应该是洗好了,身上穿了干净的衣服,头发还滴着水。
“洗好了就早点回去睡吧。”见她没事宋起安转身就想走。
“为什么是我?”他听见女子小声问。
“为什么是我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为什么是我点上天火后就开始下雨?为什么是我端药给太后喝后她就薨了?为什么明明我爹救了你,我却要嫁给一个认都不认识的人?”
她说完抬头,一双眼红得像兔子,却格外有些倔强。
宋起安看着她,半晌后道:“我需要你。”
他干脆并着阿庾坐下来,“我从小在王陵长大,是个最没存在感的王子,可就算如此政变的时候大哥和二哥还是要将我赶尽杀绝。我一路逃至边境,中了好几箭倒在野草堆里,你爹救了我。等我养好伤,你爹带着兵马送我回王都的时候,大哥刚刚斩了二哥,王宫也被焚了,但到处都还是血。大哥的人也没剩多少,所以他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杀他。”
阿庾觉得那已是缚在身上最重的枷锁了,没想到宋起安不过刚开口,就和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了。
“我同意了,但留了他生母在宫里尊为太后。我芩愚国弱小,季厘国一向虎视眈眈。可我刚登基,他们却说要与我国联姻修好,他国公主为我君后。”宋起安忽然偏头问阿庾:“我国虽小,但你知为何连政变那样好的时机季厘国都不敢贸然出兵吗?”
阿庾已经好很多了,听他说的自己也还不算最惨的那个,便也专心开始听故事了,但竟然还有问答环节的吗?
幸而她爹再糙,也是国之大将,她多少了解,“听说我们有国宝。”
宋起安轻轻笑了:“那是前朝诸王寻道士炼制出的一种丹药,该药若整颗吃下可长生不老起死回生;若化在水里,喝了的人可目视千里,耳听八方,力能扛鼎。后天下想要此药者甚多,前朝也因此灭亡。时逢乱世,祖上有幸寻得了这药,士兵服下后果然以一敌百,这才建立了我芩愚国。”
“真的有这药?我以为都是传说,唬人的。”
“时隔太久,世人都将此当成了传说。可那乱世之中白手起家独创一国的事实毕竟在,各方势力便一直有所忌惮,忌惮着忌惮着也就到了今天。”
阿庾接着说道:“所以季厘国也不知道咱们到底有没有神药,联姻修好只是个幌子,实则是让公主打探虚实,若这只是个噱头那便要……”她没敢说下去。
宋起安点点头,“我国内乱刚过,我在朝中莫说根基连亲信都没有一个,若此时让那公主探出些什么,端掉我国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你设法让太后薨逝,以守孝为由暂缓季厘国联姻。”阿庾闷闷说道,“可端杯毒药的事谁不能做?为什么偏偏要把我抓来?”
“若太后突然暴毙必然惹人怀疑,只有找一个与国事毫无干系的人来办才妥。我接你进宫,让你端药给太后,之后只要说你不祥,克死了太后,岂不□□无缝?所以,我需要你。”
阿庾看他说得理所应当,怒从中来,噌的一下站起,睥着他道:“你这是利用!”
“是需要。”宋起安平静说。
“是利用!”
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就算一开始是利用,现在也变成需要了。”
六
簇簇觉得这世上果然都是祸福相倚的。
美人那晚虽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但王君不仅去安慰了,还安慰了一夜!
因簇簇从没觉得王君是在乎美人的,所以当次日早上王君抱了睡着的美人进凝碧殿时,她差点以为王君受不了美人的哭闹,为了安宁最后还了一具尸体给她们。
不过现在簇簇觉得,美人终于也算苦尽甘来了。
王君还是很忙,不过每日总会抽时间到凝碧殿来,不论早晚,总会来一次的。
就是从未在此过夜有些说不过去。
她正领着宫侍端着美人刚刚做好的红烧鱼往殿上去,忽见门前秋千架上有一张纸,纸上什么都没写,只画着一张血盆大口。她立即转身,把宫侍和鱼都关在厨间内,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待她回到殿上时,王君果然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