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警官证我很顺利地拿到了404的钥匙上了楼——我想，事情是前一天才刚刚发生的，她们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换寝室了的。接着我打开寝室门，喜出望外地发现纪西尘真的在寝室里头，只是她当时看起来像是正要往卫生间的方向去——”
说到这里东奕坤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我早该想到的！她当时一定就已经打算自杀了！她早就想好了的！我的出现才是个意外！……
“或许，在跟我们谈过之后她也曾经有过动摇，所以她问我们她会不会被判刑……她一定是在试探！可是，她没有得到那个能让自己有勇气活下去的答案……
“天啊，我居然这么迟钝，迟钝到没有注意到这些！我真该死……真该死！”
而后面的事情，翟锡都已经在纪西尘的叙述里听过了。
可是这些话无疑让那天发生的一幕幕又再度鲜活起来，使得翟锡又一次感到了当时那让他近乎窒息的压抑感觉。
*
三月的夜晚依旧寒冷，可空气中已是隐隐有了春天的气息。
不知怎的，晚饭结束后东奕坤和翟锡竟走着走着便逛到了烟陵二中的校门前。
今天似乎也是返校日，而这个点正是上晚自习的时间，只见建筑上那一扇扇被日光灯点亮的窗户，正在浓稠的黑夜里闪着疲惫的光。
翟锡忽地就感觉心上一阵阴郁。
假如纪西尘还活着，她现在应该就和这些坐在教室里为理想奋斗的孩子们一样，也正为自己那怒放着的青春、闪烁着动人光芒的前途而努力挥洒着自己辛勤的汗水吧？
那样斗志昂扬、一往无前……
可是他的遐想在某一瞬忽地刹住了。
果真如此吗？
这只不过，是大人眼中小孩儿的世界吧？
由大人来看小孩儿的世界，与其说是在看这些孩子们的世界，倒不如说是大人们在缅怀自己那已然逝去的，却再也无法找回的那个年少的世界才对。
“你们大人，是不会了解小孩儿的世界的。”
他的耳边似是又响起了纪西尘的那句话。
是吗？……
就算曾经也当过小孩儿，却也依旧无法了解吗？
他忽地就感觉心上漫上一阵酸楚。
“喂，我说……你是不是，又想起她来了？”
可是耳边忽地传来了东奕坤的声音，这才把翟锡从追忆中拉回现实，而当他抬起头，却发觉东奕坤正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看，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同样忧郁。
于是，翟锡轻轻地点了点头。
东奕坤轻叹一口气，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把手插进裤兜里默默低头走着，看起来渐渐陷入了沉思。
今夜亦有漫天的繁星，而那个夜晚，他们和一条鲜活生动的生命擦肩而过，可是永别之后，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居然真的就变得这样寂静沉默，就好像被制成了默片的相片集一样。
虽然明知再也不会在这颗蔚蓝的星球上遇见那个已然逝去的灵魂了，可是因着她曾在记忆里呆过，翟锡便总是觉得她似乎总有一天会回来，而这段她不在的时日，只不过是因为她在远方迷了路罢了。
一些深藏于记忆中的片段再度被唤醒，翟锡只觉得自己虽然处理过多起命案，却仍旧无法完全接受死亡。
特别是这件案子，对他来说更是如此。
他久久不能释怀。
于是他闭上眼，感受着晚风扑在脸上那淡淡的凉意，听着身边并排走着的东奕坤那轻轻浅浅的呼吸，这才忽然意识到那交织在自己心头的感觉有多么复杂。
“奕坤，”所以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相信‘流星的传说’吗？”
“‘流星的传说’？……你是说，那个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流星，在空中一闪而过之类的说法吗？”
“嗯。”
“我也不知道。但是，死亡并不是一件美丽的事情。”
“那么，比起活着受苦，等同于解脱的死亡是不是要来得更为幸福呢？”
“翟锡，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什么意思？”
“人从24岁之后，就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最自由的时光已经过去。如果临近中年，却还是没有找到对自己来说意义远超生死的东西，那么接下来的人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幸福的。”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就理解成别去揣摩小孩儿的心思好了，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真正明白的。”
“可是如果我不想，我就总是感觉西尘是白死了的。”
“她不会白死……因为，如果总有像你这样的人把她的故事烙进心里，让校园暴力慢慢变得像是常识一样成为众人皆知的事情，那像西尘这样的孩子自然会越来越少。
“我之前不是没有接触过像纪西尘这样的小孩儿。我觉得，对于他们来说，□□和精神的折磨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应该是孤独感。
“是那种，觉得自己活着没有意义的感觉。
“是明明身处炼狱，却没有人能看见环绕着他们的那个恐怖炼狱的景象。
“是同一个时空里，所有人都在笑，可他们身边却环绕着没人能够看见的、永远不会散去的冰冷空气。
“所以，哪怕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能够站在他们身边，能够握紧他们的手告诉他们‘你们没有错’，对他们的处境感同身受，让他们能够从学校的少数变成世界的多数，那他们才能真正从黑暗中走出来。
“所以，对于西尘来说，现在又多了两个能够理解她的人，她的死绝不是没有意义的……”
东奕坤垂下眼睛，可翟锡依旧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眼里有泪光在闪。
翟锡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仰面望向了头顶那片美丽的星空：“希望这一天不会太远。”
晚风吹起来，在河面掀起粼粼的波纹，河对岸已然点上灯火的小屋被淡淡的星光照映出模糊的轮廓，缥缈得像是一场梦，直到不远处悠扬的下课铃响起，引得周围一排路灯应声而亮，才将现实的气息缓缓晕开，悄无声息地调和进了这一片朦胧的晚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