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着声音绕过办公桌,映入眼帘的血迹令她一愣。
魏邵天单腿弓着,身下的米色地毯被血染了一隅,手里除了枪,还有她的mp3。
“麻烦你尊重我的隐私。”
她从他手里夺过mp3,收起耳机线放进包里,“还有,赔我一块新的地毯。”
他嘴唇无色,额上亦冷汗密布,语气却还是很惬意,“你喜欢什么款式,我派人去香港买,多贵的都可以。”
“魏先生还是先想想怎么活命跑路吧。”
他依旧满不在乎,“你跟警察很熟?”
“我接过刑事案件,所以认识几个警官。”她答的镇定自若,“魏先生不清楚我的底细,也敢慌不择路的进来?”
“我是知法守法的好市民,出了事当然要来找律师了……”他捂着小腹缓缓坐起来,都已经这副模样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藏匿罪犯,《刑法》要判几年,宋律师?”
她被他气得胃疼,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扔给他。
“你最好在断气前让你的小弟来接人,否则我下半生都要为自己打官司。我不想重演农夫与蛇的悲剧。”
他把毛巾缠在腰上,豆大的汗珠从鼻尖往下滴,呲牙道:“施以善举,搭救落难之人,本就该是不图回报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遇上谁,然后一不小心,就把命也搭进去了。这才是人生最有趣的地方。何况农夫与蛇,也不一定是悲剧。”
“泛滥的仁慈只会作茧自缚。即便农夫救了蛇,也不会改变它恶的本质。”
他冷笑,“难道见死不救,就是善了吗?”
“如果你身处炼狱之中,有人向你伸出了手,无论出于什么初衷也好,这份恩情都应该永世铭记,不是吗?”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当然,我跟魏先生说这些,也是白费口舌。”
他保持着半躺的姿势,目光直直越过一米高的写字台,肆意又妄为,“你这么嫉恶如仇,不应该干律师的。”
她纠正,“的确不该当你的律师。”
“你的世界里只有好人和坏人。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分男人和女人。如果农夫与蛇是个爱情故事,就还能有另一种结局。”
说着,他晃了晃枪口。
虽然不知道他此刻的意图,但她却看穿了他的虚弱。警察还在楼里,开枪无疑是自寻死路。这把枪此刻于她而言,仅有威慑作用,却起不了威胁的作用。更何况他腰上受了伤,虽然不知是枪伤还是刀伤,严重与否,但不过须臾,毛巾已被染得失去原本的颜色。即使如此,他也神色如常,不惊不忧,更没有要逃跑的打算,反倒把全部的力气都花在与她聊天上。
“别紧张,我只是想让你坐近一些。我现在耳鸣,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她摸着墙往前走了两步,只听他道——
“如果我现在就在炼狱里,你愿意伸出手吗?”
他干脆松开握枪的那只手,仿佛为表达诚意,举在半空中,等待她的答复。
这一秒,蝴蝶煽动的它的翅膀,往后的故事都要改写。
她差一点就要犯农夫的错误,误把他当作是个孤苦的受难之人。还好理智告诉她,他不过是一匹经历恶战的狼,因为负伤而奄奄一息,只要假以时日,他又会恢复原本的面貌,甚至随时可能反咬她一口。
明明墙上的挂钟仍平稳不急地走着,魏邵天却觉得一秒钟从没有这么长过。他似乎等了有很久,足以用一生来计数,也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不过一句不走心动的鬼话,睡一觉就会忘记,他却不知在期待什么。也许他此刻是真的在炼狱里,想要抓住一块浮木,闭眼歇一会儿……哪怕一会儿也是好的。
按照现在的失血速度,用不了等警察离开,他就会先因失血过多而休克,便是连说话也费劲,举在半空的手却不曾放下。她于心不忍,蹲下身,敷衍似的挥开他的手,“你带了电话没有,用不用联系你的小弟?”
他抬了抬半覆下的眼皮,还是照旧贫嘴滑舌,“我还欠你律师费没结,怎么能走?”
“你记得就好。”
“律师费太贵,不如肉偿划算。”
嬉笑着说完这句,他的声音渐低下去,“你放心,我这个人一向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谁欠我的,我欠谁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第7章 指引
夜幕渐临,窗边,宋瑾瑜看着楼下的警车悉数驶离,微微松了一口气。
“警察走了。”
倚在墙角的男人闭目不言。
她害怕他真的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于是提高了音量,“魏先生——”
“现在水位怎么样。”
“什么?”
魏邵天哑声重复了一遍,“兴安江的水,退了没有。”
宋瑾瑜借着月色打量着江面,“还没有。”
“再等一会儿。等水退了,我们就走。”
昏暗的空间又陷入了长久沉默。上帝将原本殊途的两个人放进伊甸园,园中人以为置身无忧乐园,却不知伊甸园正置于炼狱山的顶点,一旦跨出栅栏,便是万劫不复。
挂钟又走了四分之一圈,她不觉有些困意,想从手边的皮包里拿出气雾剂,没想方拉开皮包的拉链,原本闭目的男人一瞬间清醒,警惕地握起了枪。
即便是在失血的情况下,他仍有极佳的听力和反应力,这是在柬埔寨磨炼出来的身手。
她停住手上的动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只是想拿药,哮喘药。”
他没有理会她的话,扶着墙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摇晃着逼近她。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因为连日暴雨而升高的江面也在缓缓下降。他一改先前的戏谑,表情也仿佛换了个人,“车钥匙。”
枪正顶在她的腰上,宋瑾瑜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有从包里拿出车钥匙。
魏邵天面无表情道:“下楼,开车。”
早过了下班的时间,黑漆漆的楼道里已无人出入。她走在前,他跟在后,一直到上车为止,后腰上的力道都没有松过。
宋瑾瑜坐进驾驶座,车子小,略显局促,副驾座位上还堆着文件袋,魏邵天看了一眼副驾,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后座的门。
“我……送你去哪?”
“去没人能找到我的地方。”
他的头发已经干了,没有摩丝的支撑,凌乱地遮盖在额前,倒显得温顺,痞气也跟着褪去七分。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他才堂而皇之地补充了一句,“你家。”
宋瑾瑜握着方向盘,对着后视镜道:“你现在的状况,我建议还是先去医院比较好。”
“你只管开车。我死不了,欠你的钱迟早还你。”
“躲仇家要紧,也要先保命吧?我不怕魏先生没钱还,怕的是魏先生没命还钱。”
魏邵天冷哼一声,仿佛在嘲笑她多虑,“宋律师别误会,先前在楼里和你说了那么多,是怕自己睡过去,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我能不能活着醒来。我这个人呢,只信自己,更不可能把命交到女人手里,何况是你。”
宋瑾瑜怀疑自己有一瞬间的幻听,仿佛听到他说了四个字。
何况是你。
未及深思这四个字的含义,后座人已不耐烦地踹了一脚座椅,“我不是在和你协商,听懂了?”
她处于被动,不善较量,只有服从。
车子驶过兴安大桥,桥下河堤处停了不少警车,每辆都打着警灯,按出警的规模看,绝非是小动静。宋瑾瑜故意放满了车速,打开了车载广播。
“……下面是即时快讯,晚八时十分,警方收到线报,在兴安江中游段打捞出一只货箱,于货箱中查获二十公斤可.卡.因,毒品来源正在调查中……”
后座传来一声惋惜,“二十公斤,够整帮兄弟吃一年了……”
她听得后背僵直,不禁往后视镜望了一眼,正撞上他蔑然的眼神。
“你觉得警察在乎你多点,还是在乎这批货多点?”
魏邵天抓了抓头发,漫不经心道:“你就是开下桥,也最多睡上两日安稳觉,等之后我养好伤,免不了日日找你麻烦。你要再蠢一点,就去找我的仇家,到时我就放消息说你是我马子,他们连你一起整,顺便的事情。反正我们第一次见面,宋律师就说了,认识我,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渡客。怎样都好,随你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