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莘和流云将那刻好字的木头竖在慕白跌落的山崖旁,此时雾气散去,万丈阳光自天空的云朵中射出,正照在唐莘脸上。她用手遮了眼睛,望着那新削松木上写的,“挚友唐莘立”,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萍水相逢之人,就此被一尊墓碑牵连,此生此世再无法解脱。
她忽然噗嗤一笑,慕白生前就像块膏药一样黏着自己,如今自己大名列在他墓碑上,真的甩不脱了。
流云和唐莘在山路上又行了半日,才下了山。如今二人没了马车,不知要走几天才能到龑水。唐莘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流云,你跟着我是因为身上没有盘缠了吧?”
流云面色一囧,伸手往怀中探去,“那倒不是。”
“你跟你公子的金银细软不都是在那马车里吗?”唐莘语气咄咄逼人。
流云僵着脸点了点头,口里嘟哝着:“没钱了可以去抢。”
唐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见过把打家劫舍说得这么义干云天的人,不过看他谋杀主人也一副凛然正气的样子,倒也不奇怪。
二人默默无语走到天黑,唐莘忽然说:“你不想杀他。”
“为什么这么说?”
“你有的是机会下手,偏偏要依着山势,选在那个地方。”
流云点了点头,“我不想杀他。”
“你不是求财。”
流云又点了点头。
“那人拿了你至亲之人要挟你?”唐莘想想,世间人行事也无非就那几个理由。
流云停住脚步,看着唐莘,目露凶光,冷冰冰地说:“姑娘若想活命,还是少些好奇心,平安度日的好。也不枉我公子一片苦心!”
少些好奇心?唐莘心里苦笑,若是少些好奇心,也不会有这些境遇。可是自己又怎么能甘心。
二人在路上行了数日,终于到了龑水北岸。龑水自西向东横贯这条大陆,将它分成南北两部。若干年前,燕帝横空出世,一统天下,这南北才成为了一个国家。
还没到岸边,唐莘已经听见滚滚江水呼啸奔流,四周潮气氤氲,水汽好像从她的毛孔钻进体内,周身顿觉清凉泽润。
“慕白可曾来过这里?”唐莘忍不住问流云。
“听公子提起过。”流云望着那烟波浩渺的龑水,幽幽地说,“以前公子说等我长大了,要带着我来看这龑水天堑。”
唐莘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禁问他:“流云,你多大岁数?”
流云低下头,扳着手指数了数,抬起头对唐莘说:“我也不大清楚。我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入了公。。公子府中。到今年春天,就已经有十载了,我可能十四岁了吧。”
唐莘见他身形魁梧高大,武艺又不错,还以为他已成年,没想到他比自己还年幼,心中恶感略减,不由叹道:“你自小就跟了你家公子,想必主仆情深。那被挟持之人,一定对你很重要。”
“飞花他。。。”流云不自觉地说出一个人名,又立刻抿了嘴,半晌才对唐莘说,“姑娘日后若是雇佣贴身使唤的人,千万不要找有牵绊之人。”
唐莘仔细端详着流云,才发现他脸色红润,浓眉大眼,的确还是少年模样,不由咬了咬嘴唇,低声说:“流云,我以后可能会杀你。”
“我知道,”流云低下头,“我不会活到那时候的。”
此时正是晌午,江上往来船只甚是繁忙。唐莘跟流云徒步而行,没了车马牵绊,反而很快找到船只渡江。二人只有唐莘身上几张银票,少不得讨价还价。流云对此毫不在行,唐莘只是听人讲过,从来没有试过和人讲价钱。最后价钱公道不公道不知道,唐莘却一副兴高采烈。
她想了想,又在江边铺位上买了几张白纸,带上船去。那渡江船过江的时候,唐莘就坐在船沿儿上,一边把那白纸撕成铜钱状,一边扔到江中。
“你在干什么?”流云走过来问道。
唐莘把一张白纸往他手里一塞,“你也来。扔给你家公子。一路上也没看见卖纸钱的,慕白若是在那边没钱花怎么办?”
流云脸上抽搐了一下,“这能管用?”
唐莘歪着头想了想,诚恳地望着流云道:“心诚则灵。”
流云嘟嘟哝哝地在她身边坐下,也开始一边撕一边扔。
唐莘忽然推了流云一下,他险些跌入湍急的流水之中。流云心里一惊,扭头看着她,却发现唐莘咬着嘴唇,已经泪流满面,
“我真想把你推到江中,让你葬身鱼腹。”
流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一艘自江南行来的船只恰好行至对面,与他们处身这艘船擦肩而过。那船上有几个客人,也在舱外眺望江景。见了对面过江的人,连连招手致意,流云和唐莘便也挥手相应。
须臾间,那对面的船客面上忽而敛了颜色,各个瞠目结舌,形容错愕。唐莘和流云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只见这渡船的二楼上,有人双手伸出船舱,举起一个幼童,正要往水里抛。
唐莘和流云正要奔上二楼,那人手一松,那幼童自二楼坠下,唐莘连忙向那处奔去,眼看那幼童就要坠入江中,忽然听见江上有踏水之声。
一团绛红的影子自那江上滑来,瞬间到了渡船旁,那幼童被那团红影接住,同那红影一起稳稳地落在船板上。
此时,唐莘正赶到近前,那幼童坐在船板上,也许是惊吓过度,竟然不知哭泣。一位男子在船上迎风而立,他未着内袍,绛色宽袍由一根带子松松系在腰间。江风鼓起他宽大的袖子,将他披散的乌发吹乱,他却毫不在意。
此人姿容风雅,出尘脱俗,唐莘心中惊叹,不知这人是水神还是江妖。
这男子看见唐莘,对她微微一笑,纵身向上,又如一片绛红色光影,踏水而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金陵沈檀!”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上场。大家放心,小白还会出场→_→
好像我自己标题已经暴露了。。
第8章 断念是什么?
那人随风而来随风而去,只留几丝檀香味在风中。
流云走到唐莘身旁,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叹,“沈檀怎么在这里出现了?”
“金陵沈檀?”唐莘不解地看着飞流,“他家卖香料的?”
流云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唐莘,不知这唐姑娘人生前十六年在什么地方过活,竟然不知沈檀大名。
“沈檀乃是江南第一风流,第一才子,第一高手。”流云目光中满是憧憬向往,他双手抱拳向左揖了一揖,自豪地说:“他也是我们公子的师父。”
“慕白的师父?!”唐莘望着远方,想起慕容白惊鸿般的身姿,不由心驰神往,觉得若能日日得见此人风姿,便是少活半世也知足了:“我也想拜他为师!”
此时,那幼童突然哭了起来。唐莘上前把那孩子抱在怀中,那孩子却哭的更加厉害。她手足无措,流云看她慌乱,便把那孩子一把接过,抱在怀中柔声安抚,那孩子止了哭,竟然趴在流云的肩上渐渐睡着了。
都说小孩识得善恶之人,原来是假的。唐莘两世为人,皆未曾作恶,这小童倒是不喜;流云手中有着慕白的一条命,他却在流云怀中安睡。
唐莘看那小童脸蛋红润,睡得像个小猪,不觉莞尔。只是不知这孩子父母在何方,何人又要将他抛入江中。
她和流云抱着那小童拾级而上,到了渡船二楼,却没人出声将这孩子认下。唐莘只道人心不古,和流云带着那小童到舱外坐下,打算到了对岸的临江城就将这小童送至官府。
一下船,唐莘便觉比对岸湿热几分。此地风情与长安大不相同,两步一垂柳,三步一桃花,熏风吹酒旗,渔歌惊飞燕。唐莘在莺歌燕啼中走进无限春光的临江城,不禁回头北望,临江虽美,但总不是长安。
她二人刚一进城门,就被那守门的士兵扭住,送至临江府衙。到了府衙,那小童不知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却不见府尹大人来审。过了半日,几个兵士把他二人押送至一架囚车之内。这囚车出了府衙,吱吱呀呀地进了临江城南一座宅子里。
唐莘心里嘀咕,这宅邸白墙灰瓦,小桥流水,虽然风格迥异,但比她家在长安的宅子也丝毫不逊色。她脑子转了一转,悄悄对流云说:“咱们带来那孩子不会是这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