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莘一边把靴子里的沙子倒出来一边说。
慕容白这会儿脸上稍稍带了血色,他后背的伤都是浅口子,这会儿都止了血。他惋惜地看着那山崖上说:“可惜没有马,要是从那镇上弄匹马,回去就方便了。”
唐莘佯怒地冲他扔了把沙土:“我可是再不回去了。”
“还是得绕过去,”慕容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要不然你认得路吗?”
唐莘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这要是不按原路返回,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去平谷了,就怕苍敛也是知道他们的心思,半路拦截。
“自从遇见你,好像总是很倒霉。”
慕容白盯着唐莘看了半天,刚要说什么,却被唐莘抢白。他笑了笑,不再说话,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沙土,又将两鬓捋了捋,大手一挥,下了圣旨:“咱们绕到镇口,万一能偷马就偷马。”
唐莘岂能抗旨不遵,她套上靴子,一手撑着地,就要站立起来,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地上。
慕容白一手把她搀住,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受了重伤的好像是朕。”
唐莘见他又生龙活虎起来,放了心,胳膊却从慕容白的手中抽了出来。慕容白脸上一怔,继而苦笑了一下,转身先行。
唐莘在他背后默默地走着,无论她怎么故意打趣,从长安城哪家酒楼难吃,说到哪家贵人新买的哈巴狗儿,慕容白好似一尊泥塑,从而不闻。
她跑上前去,轻轻抻了抻慕容白的衣角,可是慕容白依旧不为所动。
“慕容白!”
唐莘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一屁股坐到了沙地上,再也不肯走。唐莘其实也是唐翰林一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哥哥唐冰更是从小对她百依百顺。她进过宫,知道不能任性,可是慕容白这样冷冰冰的,让她觉得手足无措。
慕容白明明知道她坐到了地上,却依然向前走着。唐莘低着头,咬着自己的衣袖,就是腹部的伤口,也没有让她这么的难受。
一双白靴出现在她的眼前,唐莘心中不易察觉地一喜,慕容白还是走了回来。
“你以为朕是什么?”
唐莘抬起头,慕容白的面容在她眼里一片模糊。
“我。。。”,她只觉得百口莫辩,不知从何说起。
“你以为朕要你可怜吗?”
慕容白面色生硬,看在唐莘眼里,她的心就一寸寸往下沉。
“上一刻感动了,跟朕亲近,下一刻就对朕冷冷冰冰。唐莘,你还是不要感动的好。”
慕容白说罢,拂袖而去,他缓缓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唐莘低低地说了两个字:
“遵旨。”
此时,唐莘已经站起身来,面如死灰,如古井无波,只有她自己知道,指甲嵌入了掌心里是多疼。她走了几步,却看见慕容白大步流星地又朝她走了过来,目光凛凛,像要吃人。
他走到唐莘跟前站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将她牢牢地抱住,话语中满满的心疼:
“莘儿,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遵旨?你几时想过遵旨?!朕又几时这样要求你。你对朕直呼其名也好,呼来喝去也好,朕又强求过你什么?”
唐莘靠着慕容白的胸膛,听得见他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好像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样。
“慕容白,那你要我怎么样?”她想了想,明明知道会触怒慕容白,还是细语道。
慕容白扶着她的双肩,把她推到眼前,他的眼睛里好像充了血,:“你居然还如此问朕!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朕?”
唐莘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缓缓地说:“我也不知道。”
慕容白一声冷笑,不再言语。
唐莘被他的表情蛰痛,小腹又火辣辣的疼,胸中顿时有几许业火燃起,口中大声说:“我心里没你能怎样?有你又能怎样?”
慕容白没想到她突然出言相问,脸上就是一怔。
“你是一代君王,后宫佳丽三千,你在这里跟我风花雪月,不过是图个新鲜。慕容白,你扪心自问,你认识我多久?就算我入了宫,做你的采女,你依然是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唐莘胸口不住地起伏,说到此处,已经是泪流满面,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说的这些话,那些是真心,那些是权宜。
唐莘知道慕容白讲的,说的,句句都是真心。可是,他又怎么知道自己重生以前的日子。人生往往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唐莘便是如此,千辛万苦找到了许映蓉,找得了断念,依然逃不过母亲染疾,依然逃不过和慕容白的纠葛。她不知其二,怎么敢又泥足深陷,与之沉沦。
“慕容白,你不如好好地对待皇宫里那些可怜人。”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心里却比之前更加难受憋闷,知道如此伤人,便是覆水难收。 她明明知道慕容白讲的,说的,句句都是真心。可是,慕容白又怎么知道自己重生以前的日子。唐莘不怪他,只恨自己为求自保,如此伤人。
慕容白站在哪里,仿佛受了一记重击。他的背后是广漠的沙漠和清澄的蓝天,他却好像满面霜雪,瞬间眼神中充满了疲惫。
慕容白负手转身,低着头,身子微微颤动。
“莘儿,你问朕要你怎样。如今朕告诉你,朕只要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md,唐莘太可恶!气死我了!大家掐她!!!
第39章 就这么逃了?
唐莘和慕容白一路上偶见被风沙活埋的马匹,虽然看不见兵士,也有没能逃过这场沙尘暴的,但只怕是死不见尸了。他们一路无言,提心吊胆地赶路,终于在黄昏前赶到了小镇边缘。或许是因为畏惧这沙尘暴,苍敛竟然在再没有派人出来搜寻。
到达小镇边缘的时候,唐莘和慕容白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疲惫不堪地躲在镇边一处废屋中,不敢轻举妄动。苍敛不是草包,已经在镇边加强了防守。唐莘见有图伦国民出入小镇,皆受到盘查审问。这偷盗马匹的事情,本来在两个人也不是熟活儿,如今更是异常困难。
唐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馕饼,这馕饼新鲜时候倒是松软好吃,可是在唐莘身上装了一天,已经变得又干又硬,从她手里拿出来的时候冰冰凉。这东西,怕是当兵器都好过做干粮。唐莘把那馕饼在手里掂了掂,脸上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该递给慕容白。
“这饼。。有点硬啊。。。”她唯唯诺诺地说。
慕容白看也不看她,伸手拿过馕饼,装作满不在乎地,大口地咬了下去。刚吃了一口,他脸上就出现了一副别扭古怪的神情,修长的勃颈上,喉结一梗一梗,最后那卡在喉咙里的干粮终于被他咽了下去。
慕容白长吁一口气,又一口咬了下去。他明明对着干粮嫌弃得要死,却还要佯装,唐莘实在是看不下去,递了水囊过去,忍不住说:“不喜欢吃还这么勉强。”
他飞速把水囊的盖子打开,仰头把水灌进肚子:“朕又不是傻子。不吃这个难道还饿死不成?吃了又不是朕就不嫌弃了。”
自从下午,慕容白总算是跟她说了句话。唐莘心里忽然就松了。她本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是一直眉头紧锁,到如今安了心,才觉得眉间忽然舒展了。
月光照进这荒废的房屋里,窗棱上的积灰被微风吹下来,飘到唐莘鼻子里。眼前那人蓬头垢面,形容狼狈,笔直的鼻子上,掉了一大块皮肉。他一手拿着块饼,一手拿着水囊,嘴里使劲嚼着那比布还难咬的干粮。几丝碎发落在他嘴边,被慕容白吃到嘴里,他想用手去挑出来,却总也弄不出来,索性不去管它。
此情此景,有风有月,有吃有喝,唐莘和慕容白并肩而坐,虽然没有肌肤相近,但在这寒凉的沙漠之夜,却能从彼此身体感到几许温存。
远处有兵士走动,靴子捻着细沙,发出簌簌的声音。唐莘听得见自己心跳,一下,两下,三下,思绪就不知飘到了何处去。
八月十五,长安城中慈恩寺,她三更半夜偷偷跑到塔顶,坐在最高的那层看着天上那轮圆月。当时风清月明,远处靡靡之音,玉人吹箫。
唐莘原来以为,二八少女,独拥风光霁月,那番最美时光乃是人生最不可得。可是如今和慕容白对坐,她心中似乎有一株桃花盛开,片片粉红,映着月影,落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