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知道,奴才当然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点,娘娘认了,奴才自然也认了。”
丹朱脸上戾气重重,“可她佟佳氏算什么,一个抬旗上来的,竟也敢借着慈宁宫的东风几次三番算计我们娘娘,把娘娘逼迫到那步田地。”
第46章
佟贵妃。佟佳.冬乐。后宫中出了名的和善耿直,大度纯良之辈,从小宫女到大太监,只要提起她,无人不道一个“好”字。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人,如蚕食般,一步接一步,把青梧的性命算计了进去。丹朱不是多话的脾性,此刻却满眼怨毒,不停歇的数落佟贵妃做过的“好事”“去年,小主未进宫前曾暗示过,说娘娘身子日益败落,可能是饮食被人做了手脚。娘娘将信将疑,几番细查,最终顺着云婠这条线查到了慈宁宫头上,知道自己每日饮食都被掺了避子药。身子垮了,极有可能是避子药物所致。但有一点,很奇怪……”
丹朱嗓子暗哑,说到后面,几乎化作了哭腔。晨音默不作声,递了杯茶在她跟前。丹朱抖着手端起来喝了两口,平复片刻,“娘娘胃口不好,平日里,桌上有许多撤下来的饮食,都赏给了宫人。奴才等几个大宫女,每日吃那些带药的饭菜,吃得比娘娘还多。可奴才和白盏悄悄出宫让大夫查验过,奴才二人除了不能有孕,身子却是健壮的。当时,娘娘便怀疑,后宫中有人浑水摸鱼给她下了其他什么药。几次细查,可惜什么都没查出来,直到娘娘临终前……”
丹朱已是泣不成声。晨音攥紧帕子,沉了片刻,低声道,“姑姑不必说下去了,我都明白。”
青梧既对后宫存疑,许多事情难免多推敲几分。所以,她临终前刻意追问皇帝。直到,皇帝说出了佟贵妃的名号。也是那时,晨音才恍然大悟,冬至节那日,福全让她当心佟贵妃是什么意思。福全想必也是因为那家药铺,对佟贵妃起了疑心。只是他身处宫外,不知后宫波涛暗涌,想不明白与自己毫无冤仇的佟贵妃为何要给慈宁宫通风报信,让慈宁宫拆散他们,便只能暂且提醒晨音一句。事到如今,福全困惑的,晨音这个局内人,却是琢磨得一清二楚。佟贵妃想要后位。同时,她也很清楚,青梧被立为皇后,是慈宁宫与皇帝为安抚满清旧贵族之举。若无天大的过错,这个皇后不可能被废。她若想上位,除非青梧死。所以,她借着慈宁宫给青梧下避子药的契机,上演了一出灯下黑,往青梧饮食里下其他毒|药。只是后来,青梧察觉出不对劲了,她也就没了下药的机会,便把心思动到了其他方面。-晨音与福全运气不好,偏巧撞入了寻求契机的佟贵妃眼底。所以,佟贵妃得知她与福全的关系后,先是去慈宁宫报信,而后又明里暗里怂恿青梧选她入宫。此番行事,针对的从来都不是福全与她,而是青梧,更甚者,还有承祜。按照正常情况推断,稀里糊涂被选入宫后频频遭遇冷待的她,必会对青梧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她一个低阶嫔妃,要报复六宫之主,单凭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如果她要找盟友,承祜则是不二人选。届时,她便成了一把挑动青梧与承祜矛盾的尖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更甚者,两败俱伤。唯独佟贵妃,坐收渔利。虽然早过了初时窥知真相的冲动,再提起来时,晨音依旧心绪翻涌。上一世的青梧早逝,与佟贵妃八成也脱不了关系。只恨那时她入宫不久,没窥透佟贵妃的美人皮。竟一直觉得佟贵妃这人还算公允大度,在佟贵妃死后,还真心实意的哭过一场。晨音闭目冷静了小半炷香时间,丹朱的啜泣声也渐渐止住了。晨音这才说道,“姑姑把眼泪擦一擦,早些回去了吧。”
丹朱愕然,“小主?”
“姑姑别误会,我是让你暂且回坤宁宫去。”
晨音解释道,“佟贵妃心思深沉,手段细密。又善借力打力,滑不留手的,让人防不胜防。如果姑姑眼下直接跟在我身边,难免她不会多想。若她对我留了心,我有些事,便不好动作了。”
晨音从前在宫中浸淫数十年,见过不知多少心怀鬼胎的女人。但若论手段细密,怕也只有后来的乌雅氏能与佟贵妃一较高低了。单看佟贵妃借着慈宁宫的幌子,灯下黑往青梧饮食里下毒,便知道她是个心思深沉且滑不溜手的。她是吃准了,皇帝知道慈宁宫给青梧下避子药的事。若有朝一日,她的所作所为不甚露了苗头,只要有慈宁宫在前面挡着,皇帝必不会细究。另外,算计晨音入宫,意在谋害青梧一事,她推脱起来就更简单了。她完全可以说自己是担忧裕亲王与盛京郭络罗氏来往过密,为了皇权稳固,才不得不往慈宁宫走一遭,当回恶人。至于青梧与承祜斗起来,与她何干。要怪,就怪晨音不安分,是个祸害。种种算计,绕了这么多人进去,偏她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如此心机手段,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晨音为稳妥起见,不打算和她正面对上,免得打草惊蛇,反倒落入她的圈套。-丹朱走后,晨音静坐片刻,叫来汤嬷嬷,低声吩咐了一通。之后一连几日,晨音都窝在殿内,没有外出。这天上午,汤嬷嬷见晨音两手捧书,趴在窗前,昏昏欲睡,忍不住笑道,“自从小主让奴才找了这本书回来,便天天揣着,也不见怎么看,净用来催瞌睡了。要不,奴才还是给你换一本吧。”
“别,我还指望它派上大用场呐。”
晨音迷蒙着眼,有气无力的问,“嬷嬷,让你找的东西,备好了吗?”
“嗯。”
汤嬷嬷点头,“东西倒是好找,就是背着安嫔的眼,悄悄送到戏台去费了点功夫。”
“办得不错。”
晨音闻言,瞌睡霎时醒了,忙从榻上下来,让汤嬷嬷去给自己找身出门穿的衣裙。汤嬷嬷走了两步,又顿住,踌躇问道,“小主近来似乎变了,是打算……”
晨音眼都不抬一下,回道,“争宠。”
“咳咳!”
汤嬷嬷双眼睁圆,她成天在晨音身边伺候,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孝昭皇后崩逝,晨音没有靠山,决定争宠也是可以理解的。主子的决定,她一个做奴才,也干涉不了,但主仆休戚相关,晨音若是倒霉,她也讨不了好,汤嬷嬷忍不住提醒道,“小主,奴才打先帝爷那时便入宫了,宠妃也见了不少,有才华的、貌美的、温柔小意的。可从未见过哪位主子……”
汤嬷嬷神色颇为一言难尽,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争宠是靠两根长竹竿子的。”
争宠虽然有个争字,但绝不是靠武力打架。悄悄拿竹竿子做什么,难不成真要在背后敲其他妃嫔冷棍?“嗤——”晨音看出了汤嬷嬷的言外之意,莞尔一笑,也不恼,“嬷嬷,你安心,我一个人可打不赢偌大个后宫。”
晨音自己拿了衣裳穿戴好,出门时见汤嬷嬷脸色比方才还凝重了,哭笑不得,“嬷嬷快走,我带你去看如何用竹竿子争宠。”
晨音带了汤嬷嬷和杪春两个,出了储秀门,直接往北边的戏台去。因还在为孝昭皇后守制期间,伶人全迁到了宫外去,戏台这处,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往。见戏台正中竖的杆子长而笔直,晨音给了汤嬷嬷一个赞赏的眼神,自己拿起地上的竹竿,沿南北方向放置好。然后,晨音便抱着量尺和那本她并不喜欢的书,无所事事的在戏台边缘坐下了。“小主。”
汤嬷嬷不敢置信,“这就……好了?”
皇帝面都没见,这争什么宠。晨音右手遮在眉上,往天上太阳看了一眼,淡淡道,“耐心等。”
大概过了一刻钟,杪春见太阳越发毒辣,提议晨音坐到背阴的地方去。晨音摇了摇头,往戏台东北方向看了眼,提着量尺和刻标,等在地上的竹竿前。等太阳走到正中,午时一到。晨音便蹲下身,细致的开始标记测量立着的竹竿投在躺着竹竿上的影子长度。汤嬷嬷和杪春见她突然严肃起来,也忙围在她两边,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她们这里太过安静,以至于戏台东北角,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格外刺耳。主仆三人同时抬头望去。一身墨色绣竹纹常服的皇帝,已经带着顾问行朝她们走近。汤嬷嬷与杪春面面相觑,勉强按捺下满心的惊诧,行礼过后,与顾问行一同退到戏台下面。皇帝见到晨音,下意识想起了那日她撒在翊坤宫迎春花藤下的眼泪,口气不自觉温和了许多,“这种天气,你在日头底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