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54)

晨音行礼的动作僵住,她确实懂,但她无意在皇帝面前卖弄搏宠。她会洋文的事是皇帝亲眼发现的,搪塞不过去,她只得硬着头皮应下。算学方面,她还特地留了心眼,昨晚皇帝做题时,她故意装出了一脸茫然,半句腔没敢搭。也不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晨音脸不红心不跳的装傻充愣,“说什么?昨晚学的不是洋文吗?”

皇帝目光如炬,盯着她看了半天,嗤笑出声,眼底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嘲弄。“来人,先把小阿哥抱回去。”

皇帝冲晨音挑眉,“朕有话单独和你说。”

莲千快步上前抱起保成,和周围伺候的宫人一起,片刻间,悄无声息的退了个干净。晨音被他不阴不阳的态度弄得心头发紧。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人都知道,作为一个天下之主,皇帝的脾气绝对算是好的。不轻易发怒,也不随便打杀宫人,面对后宫最能闹腾的妃嫔,也不会多加苛责,顶多是不召幸。整个人威严中带着几丝漫不经心的随性,准确的说,应该是上位者俯视众生的蔑视。他的不怒好脾性,譬如人在路上遇到一只挡路的蚂蚁,碾死或是跨过,生生死死,全在他一念之间。如此,他又何必费心计较。好歹从前相伴几十年,晨音心下了然,皇帝这个样子,已有了些动怒的前兆。“郭络罗.晨音。”

皇帝开口,连名带姓唤了晨音的名字。晨音垂头敛目立在他面前,无声无息,像是一尊精致的陶俑。“你十岁时,朕便见过你。是个才思敏捷,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

前前后后活了七十多岁的‘小丫头’背上一阵恶寒,精神却越发紧绷。“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有数。”

皇帝哼了声,“裕亲王福晋你不想当,皇妃你也看不上眼,甚至还用几岁的孩子当挡箭牌。怎么,想效仿汉惠帝的皇后当个花神不成,不等你死,要不朕现在就修座庙把你供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还翻起旧账来了?晨音冷静道,“皇上言重了,嫔妾不敢。”

认错倒是认得快,可从头到尾,那表情连一丝波澜都没起。皇帝见状,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嫔妾……哼,你倒是机灵,这时候想起自己宫妃的身份了?那你来说说,为何要在朕面前藏拙?”

皇帝“哗啦”抓起炕桌上的算学题纸扔在晨音面前,“昨晚朕证这道三角题,写了起码六七十张废纸,才勉强解出,正确答案总共写了四张纸。今日朕离开前,顾问行替朕收拾纸稿,因他看不懂,收拾时落下一张。郭络罗.晨音,你告诉朕,为何你归置时,单独把这张写了正确答案的纸跟其他废纸区分开了?别跟朕说是巧合,朕不瞎,这张纸右下角的标记是你做的吧。”

“……”

晨音瞪着地上那张纸右下角那个代表正确的圈,哑口无言,不敢相信自己就被这么个小东西出卖了。隐约想起了这个圈儿是怎么回事,一阵头疼。从前她也有彻夜陪皇帝读书解题的时候,她虽是女子,可脑子也不算差,勉强跟得上皇帝的思路,那些题也看得懂。所以皇帝很放心把一些稿记交给她整理,习惯在日积月累中形成,为了方便分类,她会在正确纸稿上做个标记。今早皇帝去上朝时才三更,她又困又饿,迷迷糊糊扫见桌上那张纸,便把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带了出来。好巧不巧,被逮个正着。皇帝这兴师问罪,风风火火的架势,怕是轻易不能善了。怎么办?晨音第一反应,是‘装’。当然,此一时彼一时,这里肯定不是装傻充愣的‘装’。放眼如今的大清,最懂算学的肯定是南怀仁。皇帝师从南怀仁,终日勤勤恳恳,连他都解不出来的题,晨音却能轻而易举知悉答案,这太不符合情理了。晨音还未拿捏好这‘装’的程度,皇帝咄咄逼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了。“没话说了?别的女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往朕身边凑,有点小本事恨不得糊到朕脸上来。偏偏你对朕避之不及,扮傻装相,朕现在怀疑你蹩脚的洋文水平也是装的。你这样做,是真看不上朕还是欲擒故纵?”

皇帝冷笑讥讽,“抑或是你郭络罗.晨音心比天高,怕朕图你人,图你身,图你满腔学识。郭络罗氏,你可知道,这是欺君大罪!”

皇帝是真的怒了,他堂堂一国之君,平生第一次被人嫌弃至此。郭络罗.晨音入宫之前故意冷遇他也就罢了,他一个大男人,懒得和小女儿家计较。如今这人都落他手上了,怎么花花肠子依旧一抹多。亏得他之前出于同情,还对她赠予了几分好脸色——现在想来,完全不必,这女人是典型的不知轻重,不知死活!今天不把人驯服了,他怎么有脸当这个皇帝。此刻的皇帝,约摸和花房的喷壶差不多。晨音耐心的等他喷完,才轻言细语的开口,“皇上息怒,请容嫔妾解释。”

晨音说着要解释,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姿态,把话卡在这个当口。皇帝没什么耐心,一拍炕桌,“不想说就别说,朕现在就以欺君之罪砍了你。”

晨音叹了口气,怯怯的觑了皇帝一眼,纠结道,“嫔妾说就是。皇上慧眼,嫔妾对洋文和算学确实略通一二。”

皇帝冷嘲,“你过谦了,改明儿朕让你和南怀仁切磋一二。都说大隐隐于市,没准儿你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说,你到底师从何人?”

听见皇帝主动问起自己的‘师傅’,晨音暗自松了口气。她故意拖拖拉拉,为的就是等皇帝熬不住,亮出目的。据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之所以这般恼火,除了气她的故意欺瞒,最重要一点就是不服——在此之前,皇帝一直认为南怀仁是传教士中算学最好的人。现在看了她的水平,皇帝肯定怀疑她的师傅很有可能比南怀仁厉害。皇帝自五岁读书,每日闻鸡起舞。吃穿可以勤俭朴素,但唯独学识方面,从不马虎将就,曾一度到手不释卷的地步。他坐在天下最高的位置上,也想做到天下第一好。容不得别人半丝超越自己,傲得不行。说白了,皇帝就是心里不服气,想借机逼问出她的师傅是谁,然后把人召进宫。晨音没有师傅,也不可能临时给皇帝变个满腹才华的师傅来,狠了狠心,对皇帝说道,“皇上还记得嫔妾的二哥道横吧?”

皇帝面色微诧,“是他?”

皇帝当然记得道横,意气风发,不羁狂放的少年郎。娶了安亲王家的格格,受封和硕额驸,算起来还是他的堂妹夫。若说他会钻研算学和洋文,皇帝还是有几分相信的。“不是。”

“那你提他做什么!”

皇帝今天很暴躁,一言不合就吼起来了。晨音面不改色,“二哥于书喜好颇杂,嫔妾几年前曾在他那里翻出了基本关于算学的书。嗯,内容还算有趣,就是太简单了,大概和您昨晚做的题差不多。”

“简单!”

皇帝愕然,他刚接触算学时,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由南怀仁领入门。通过这些年日积月累,他做的题难度也上来了。昨晚他做的题,更是难中典型。郭络罗.晨音不但能一上来就自学懂这么难的题,还直言简单。而且,几年前她才多少岁?皇帝咽了咽嗓子,那张被晨音随意分出来的正确纸稿依旧安静的躺在地上,皇帝连置疑她吹牛的理由都找不到。皇帝用了一刻钟消化掉自己不如女人的事实。再和晨音说话时,他一向昂着的脑袋,有些耷拉,涩涩的问,“那洋文又是怎么回事?”

“哦,洋文啊。”

晨音把皇帝的反应扫进眼底,轻咳一声,用帕子捂住了唇角幸灾乐祸的嘲笑,“那就更简单了,其实我之前我骗了您,我并没有跟传教士学习过。就这两年住在京城,偶尔出门听见街上的洋人说话,多留了个心眼儿,勉强学会不少,然后又自己找了几本书看。对了,您昨晚给我看的学洋文的书,倒数第三页标的音好像不太对。”

倒数第三页,那她昨天一晚岂不是把整本书翻透了。有了她自学算学的事在先,皇帝对她自学了洋文一事已经麻木,震惊太过,反倒是面无表情,“好,这事儿算是揭过。那你说,你为什么要装不懂?”

“呃……”

晨音面露为难,低声道,“这个原因,嫔妾刚才其实已经说了,怕您怪罪才撒了慌。”

说过了。对,她确实说过——说太简单了。太简单!皇帝“唰”的从炕上跳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个屋子他是待不下去了!皇帝离开的背影,透着一股沧桑郁郁的凝滞感。晨音随手把地上的纸稿扔进烧得正旺的炉子里。自找的,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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