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53)

“……”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晨音若说自己不懂洋文,摆明就是在撒谎了,权衡之下,只得含糊道,“嫔妾并未认真学过洋文,只是未入宫前偶然得了机会,跟着位刚入京的洋人学了一星半点,算不上懂。”

晨音之所以懂洋文,全靠上一世的积累。小九喜欢钻研洋人的语言,也有天赋。为此皇帝还专门给小九找了好几位洋人师傅,她常年耳濡目染,也跟学了不少。若忞的札记中,不但写了类似汉字的字,偶尔还夹杂着几句洋文。这种洋文与南怀仁等人传授的不太一样,晨音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通译不出来。皇帝对着光亮仔细打量起晨音的洋文,看似歪歪扭扭,却丝毫不见散乱之态,越发觉得她写得不错。想不到后宫之中,竟还有与自己兴致相投的人,皇帝十分惊喜,唇角翘得老高,“莫要谦虚,你大晚上还在学洋文,必是极喜欢的。来来来,朕考你两句……”

皇帝沉吟片刻,换了洋文问,“你吃饭了吗?”

为了照顾晨音的水平,皇帝还特地放缓了语速,几乎是一个音歇三晌的往外蹦。晨音听得额角直跳,平心而论,皇帝有把好嗓子。但这样古怪生涩,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再好的嗓音也兜不住。况且,晨音以前听惯了小九流利顺畅,语调优美的洋文,乍一听皇帝的调调……只觉得像中风瘫痪的人,喉间堵着口陈年老痰,偏死命往外一个字一个字的挤!晨音回忆了一下皇帝后来的洋文水平,默然,真的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难听!晨音的沉默落在皇帝眼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听不懂啊?那朕再讲慢一点,这是学洋文的基础,你肯定会的。”

皇帝深吸一口气,大张着嘴,按照南怀仁所说,对准嘴型。拖声压气,一个字词几乎拖出一句话那么长,“你——吃——饭——了——吗——”比方才还难听数倍,也不知道南怀仁的耳朵是怎么长的,这都能忍!晨音很想把耳朵堵起来,但看皇帝的架势,她若是一直装不懂,保不准皇帝还会摧残她多久。无奈之下,晨音只得用满语回道,“吃了。”

皇帝如释重负,欣喜一笑,“终于听懂了!你怎么不用洋文回?”

晨音暗道,她若是用洋文回了,皇帝说不定会拉着她用洋文对话,她除非是疯了……“嫔妾没学几日,只能简单听懂两句,并不会说。”

“这样啊。”

皇帝面带失落,他看了晨音写的洋文,已把她当小半个知音,遂安慰道,“无妨的,只要你肯学,来日必能像朕一般略有小成。实不相瞒,如今朕能与南怀仁用洋文说上小半响呢。”

晨音没错过皇帝眉间无意流露出的得意。认真的吗!皇帝大概真是觅到了知音心情好,晨音不理他,他也能自说自话。絮絮叨叨讲了自己学洋文的趣事,说到起兴时,还大笔一挥,给晨音罗列了不少学洋文的方法。“你按着朕这个法子学,保准有用!”

然后学成你一样,说话比唱咒还可怖?晨音面色僵硬的接受了皇帝的好意。“怎么看你兴致不高,可是看不懂?”

皇帝目露疑惑,眉梢一挑,似有所悟,“懂了,你的水平太差了,让你自学是够为难你的。这样吧,朕教你个开头,给你示范一二。”

学学洋文,总比孤男寡女枯坐着,相顾无言好!皇帝觉得自己这个提议非常适合他与晨音,扬声让顾问行把他学洋文的书拿来。“……”

晨音双肩不易察觉的垮了下去。西偏殿烛火亮了整晚,男女向学的剪影映在窗上,交缠着低低的言语声,莫名有几分红袖添香,郎情妾意的意头。安嫔见了,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翌日,皇帝天不亮就精神抖擞的上朝去了,剩晨音精神萎靡,呵欠连天的收拾桌上的废纸。皇帝真的是个很有上进心的皇帝,严以律人,也同样严于律己!昨夜,皇帝彻夜监督她学洋文时,还不忘掏了本南怀仁给的算学题出来做。桌上厚厚一叠,有她的洋文,也有皇帝演算失败的废纸。强撑了一夜,晨音脑中尽是混沌,憋了一肚子火也没精神撒。正想倒回床上眯一会儿,汤嬷嬷就进来了,面色颇为古怪。“小主,咱们今日要不要去坤宁宫请安?”

宫中规矩,妃嫔初次承宠后的第二日,都要去坤宁宫请大安。昨夜皇帝虽在西偏殿留了一宿,但身边宫人都清楚,两人读了整晚书,并未行房。后宫还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汤嬷嬷也拿不准到底该不该让晨音去请安。“不去!”

晨音现在只想倒头睡一觉。汤嬷嬷也心疼她,但她素来谨慎,“若是不去……就是明面上违了规矩,小主要不还是去一趟?”

晨音最后没拗过汤嬷嬷,眯着眼被伺候梳洗了一番,送到坤宁宫。冰天雪地里,晨音的瞌睡早就被冻醒了七七八八。见到同样前来请安的佟贵妃,微微一笑,未露出半分异样。倒是青梧忍不住问佟贵妃,“皇上早免了你们每日晨昏定省,只让初一十五过来。今儿又不是请安的正日子,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佟贵妃笑得爽朗明艳,“臣妾听闻娘娘因忙着操办几日后的冬至宫宴,夜里总是睡不安稳。臣妾庸碌,不通宫务,不能替娘娘分忧。所以便让家中阿玛寻了道安神的方子,昨儿刚得的,这不巴巴来献宝了!”

“原来如此,你有心了。”

青梧冲佟贵妃笑了笑。“嗨……臣妾这算什么呀。等冬至节完,就该进年节了,娘娘作为中宫之主指不定忙成什么样子。对了,臣妾还听说,太皇太后属意您正月二十替裕亲王操持成婚事宜呢。这事儿一桩接一桩,娘娘务必保重凤体才是。”

第40章

晨音从坤宁宫出来,已是己时过半。佟贵妃还留在坤宁宫与青梧说体己话,外加商量福全的婚事。汤嬷嬷见她面色恹恹,精神似比进坤宁宫那会儿还差,唯恐她被冰天雪地冻病了,忙把人塞进轿子里。雪天路滑,抬轿的太监走得晃晃荡荡,带起两边轿窗的帘子,冷风对灌进来,晨音被冻得打了个寒颤,脸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口也闷得慌。还不如走路来得舒坦——晨音索性下了轿,带着汤嬷嬷慢吞吞的往回走。坤宁宫到储秀宫不算远,出了坤宁门,进御花园朝西走,经过养性斋,便能看见储秀宫高挂的牌匾了。离储秀门还有几步距离,汤嬷嬷不知怎么脚滑了一下,晨音下意识去扶她,周围几个扫雪的小宫女快步围了过来,殷切的表关心。晨音暗自纳闷,储秀宫内安嫔一家独大,这些奴才对待她们主仆的态度全看安嫔的脸色。昨晚皇帝从安嫔屋里跑到了她的西偏殿,按安嫔那小肚鸡肠爱记仇的脾性,此时估计恨不得咬下她两块肉喂狗。这般情形,怎么这些奴才对她们主仆的态度反倒是比往常细致殷勤多了。总不见得是因为皇帝昨晚在她哪里睡了一宿吧?宫里向来没什么秘密,皇帝并没临幸她的消息可是一早就传出去了。混乱间,晨音缩在袖笼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起初她并未在意,以为是被人无意碰到了,直到她隐约闻见一股刺鼻但熟悉的味道。她不动声色的侧过头,一个面容普通的小宫女趁众人没留意,悄无声息的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晨音神色如常,只手心紧了紧,微缩瞳仁出卖了她那瞬间暴露出的紧张。一时间,她的注意力全在手心的小东西上,倒是没精神再去想这些小宫女因何转变态度。直到进了储秀门,见着庭院中候着的一众御前太监宫女,以及顾问行喜庆的圆胖脸,晨音总算明白过来那些个宫女殷切的态度是为何。皇帝怎么又来了?顾问行笑着打千儿,“小主您可回来了,皇上带了小阿哥在屋里等您半天了。”

“顾公公。”

晨音客气的对顾问行点了点头,轻声打探,“皇上今日不忙吗?”

这个点儿,皇帝应该在御书房批奏折才对,怎么有时间带着儿子往后宫走动,还是来她这里。顾问行听出了晨音的言下之意,有心给晨音卖个好,便笑着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小主可是和小阿哥约好了这几日一起玩?小阿哥今儿大早起来就念叨上了,说要来储秀宫找您。皇上下朝回来正好听见了,念起今早落了张还未完全解开的算学题在您这里,便带着小阿哥一起过来了。”

原来如此。倒是皇帝的风格。时隔多年,晨音依然记得皇帝对算学那股狂热劲儿。自皇帝十四岁时随南怀仁接触算学以来,只要没有特殊原因,每日破晓必召南怀仁入内殿伴驾,一直到下午过半,才会放南怀仁出宫。南怀仁过世后,皇帝为了方便另一位传教士张诚给他讲解算学,甚至把他的御膳处专门辟了出来,作为算学课堂,还曾和张诚连续证了六七个时辰三角学问题。晨音谢过顾问行的提醒,悄然把手心里的东西塞到了袖子里,这才入了殿内。皇帝已毫不见外的坐在了暖炕上,保成歪在他身边,睡得胖脸红润润的。听见脚步声,皇帝放下手中的纸稿,冲晨音一扬下巴,示意她走近些。然后用差不多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小小声问晨音,“你还懂算学?昨晚怎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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