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江浪的抑郁症父亲第一次自杀的时候,江浪只有十五岁。
六月,天气很热,正好是江浪中考的那一天。
清晨的阳光是那么清澈,江浪睡眼惺忪地推开卫生间的门,触目,是淌满一片红的洗手池。
水龙头开着,把血迹冲得谈了些,从坐在马桶上的人的手腕处流出来的血,像是红色的鱼一样游进水中,然后化成一片浅淡的红。
仿佛是有一条蛇从江浪的五脏六腑中极快地爬过,剧烈的呕吐感和恐惧感先是驱使江浪后退了一步,然后理智占据大脑,江浪才冲过去把自己的父亲抱了起来。
那个男人已经四十多岁了,也许他年轻的时候有很俊秀的容颜,但此时已经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经瞧不出任何俊秀的影子。
很多中年男子都会发福,但江浪的父亲却日渐消瘦,把他抱在怀里,会被他的骨头硌得生疼。
这个人,是那么的憔悴。
但江浪知道,吹白了他的发的不是所谓无情的岁月,而是陌生人的白眼、亲戚的指点、父母的背离,还有他抛弃一切换来的爱情的消逝。
爱情,那么珍贵的东西,放在保温室、真空仓里都恍若不够爱护,更何况你要它在土里扎根,风来吹断它的茎、雨来打破它的花、虫来撕咬它的叶,这样的折磨与考验,又怎能奢望它不会死去呢?
“你去结婚吧!快滚吧!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我要是再死皮赖脸,那要折多少的阳寿?!”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简直就是一个疯子!我看见你都觉得恶心!”
“去结婚啊!去啊!不想看见我就滚啊!”
“你再这样发疯,我就真的去结婚!和你一刀两断!”
抑郁症父亲自杀的前一夜,江浪躺在床上,听到了“一刀两断”这个词。
这个词轻易浇灭了江浪心中对某一个男孩的爱意。
江浪以为他的两个父亲的感情会一直像以前一样好。
曾经,他也甘愿为他和家里人据理力争,哪怕得到的只是一句“你要是再和他在一起,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也要义无反顾地和他在一起。
曾经,他也愿为他五点起、九点归,自己披星戴月赚来的钱买的房子,却固执地在房产证上只写对方的名字。
曾经,他也愿为他去领养一个孩子,哪怕这时时刻刻戳中他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的痛处,也咬着嘴忍住不吭一声。
他那么爱他。
最后剩下的却只有一句“和你一刀两断”。
江浪自认爱不到这种程度,那么,最后又会剩下什么呢?
是不是,连一个屡次自杀未遂的病人都不会剩下?
只剩下一缕烟、一滴血、一个残破的躯体,亦或是一块终生痛痒的心病?
于是,把父亲送去医院后,江浪对着镜子告诉自己。
“我不喜欢他。”
将这一次心动匆匆掩埋,下一次心动破土而出时,江浪就会再告诉自己一遍。
“我不喜欢他。”
江浪已经二十九岁了。为了给父亲治病,他负债累累。他身边没有爱人,一个人住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试图默默矫正自己“不正确”的思想。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睁开眼睛,来到了一个美得有些虚假做作的世界。
他知道。
这是假的。才不是这样呢。
他所经历过的痛苦与挣扎在这个世界被轻易地掩盖,偏偏那一点甜蜜被无限放大。
但,还是,害怕,与这个充满善意的世界脱轨啊。
第19章
“呼呼呼”
江浪大喘着气从噩梦中醒来,幅度过大的挣扎把他额头上的冰毛巾抖落了。
视线之中一片黑暗,只能感觉到有人把毛巾捡了起来,又动作轻柔地帮他敷到了额头上。
江浪想说话,但嗓子干得不行,一开口,竟先咳嗽起来。
“哥。”李鲸落握了握江浪的手,“我扶你起来喝口水吧。”
江浪似乎已经被烧糊涂了,听出来是李鲸落,也不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而是在李鲸落扶他坐起来之后,狠狠地抓着对方的手不松开。
李鲸落有点窘迫,把脸凑近了些,道:“哥。是我。你放开我,让我去给你端水好不好?”
江浪的眼睛微微转了转。他现在确实口干舌燥,极度渴望能有一点水来滋润自己的唇舌。
于是他握住李鲸落的手,把他往怀里拽了拽。他伸出手,抚摸李鲸落的脸,找准了他嘴巴的位置。
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按住了李鲸落的后脑勺,停在李鲸落嘴唇上的手指宣泄着什么似的摩挲着。
李鲸落受不住这种姿势,忍到了极限,打破沉默:“哥?”
江浪:“”
江浪仿佛在这一瞬才真正醒来,马上收回了自己的手,慌乱道:“我我渴了。”
他放了手,李鲸落却又贴了回来,手顺着江浪的脖子摸到后脑勺,带着些许强迫意味的把他的头往自己这里按。
“哥。”李鲸落的呼吸打在脸上,就好像是猫科动物温柔地舔舐,“你刚刚要做什么?”
江浪实在没有力气挣脱,便侧头躲过了李鲸落的脸,靠在了他的肩膀处。
“别闹了。给我一杯水。”江浪的声音闷闷的,但语气很平淡,“然后你就回去吧。”
他把手臂支在膝盖上,用手捂住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鲸落微微起身,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过来水杯,递了过去。
他看着江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哥,你确定要我回去?”
“你刚才做梦的时候一直在喊我的名字,醒了却又不想让我陪在你身边吗?”
江浪把头抬了起来,视线里没有聚焦一样模糊。
原来是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江浪问:“我有喊你的名字吗?”
李鲸落:“嗯。”
“你愿意留下来就留吧。”江浪又咳嗽了几下,躺了回去,把头转向了一边,“困了睡我旁边就好。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江浪睡得很浅,蜷缩在床上,连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都会把他吵醒。
他微微睁开眼睛,感觉到身后的床垫一塌,然后李鲸落的背碰到了自己。
李鲸落是背对着江浪躺下的。碰到江浪之后,他马上往床边挪了挪,在他们之间留下了一条“银河”。
他的动作那么小心、那么知礼,让人看不出他那颗躁动的心。
次日。
江浪和李鲸落一起去上学。
由于课程安排得很满,复庆的考试都是把四场考试挤在一天完成。所以虽然江浪失踪了一天多,但并没有耽误考试。
复庆阅卷慢,学生们早就形成了自己对答案估分的习惯。
钱良拿着从实验班搞到的标准答案,献宝一样放到了江浪的桌子上。
他一边冲江浪挤眉弄眼,一边道:“对答案吗?浪哥?”
“你不是上个月发愤图强了吗?不想知道一下有没有效果吗?”
江浪:“不想。”
他说完,便拿起那一叠折起来了的答案,扫了一眼,然后快速打开。
钱良:“”
钱良:“你不是说不想吗?你这个心口不一的臭男人。”
江浪不理他,而是很有目的地翻到某一题的答案,自顾自看了一会儿,然后拿笔盖戳了戳李鲸落的背。
李鲸落马上回过头,问:“嗯?怎么了?”
江浪把答案纸横过来,有手虚指了一下,道:“这道题的答案看不懂。”
“哦。”李鲸落的头靠近,仔细看那些解题步骤,终于看懂,侧头想要和江浪说话,却因为贴得过近,嘴巴扫到了江浪的脸颊。
江浪没有反应,而是保持着侧头的姿势,用一种深情而玩味的复杂眼神看着他。
“卧槽!!!”
钱良大叫一声,战术性后退一大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们在干什么?在教室里kiss?”
江浪斜勾起嘴笑了一下,把头转了回来,淡淡道:“没有。”
钱良不信,语重心长地对李鲸落说:“鲸落啊,你跟他在一起一定要小心啊,不要轻易被他占便宜。”
李鲸落抿了抿嘴,揉了揉红透的耳垂,很小声地反驳:“没有。”
讲台上的史老师在用他的播音腔朗诵着课文,念完最后一个字,他有些激动地道:“同学们,这个结尾就是典型的升华主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