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雨天气,将船只停靠在更安全的地方也无可厚非,君瑶一行人只好再往下游走了一段。大约走了一盏茶光景,终于见到了那艘船舫。
这船舫相对小些,船身长而宽,玲珑流畅,船舫只有一层,但细数之下发现客舱并不少,船篷如坡度稍缓,华美轻盈。
划船掌舵的人见人近了岸,及时将跳板放下来,君瑶与隋程踩着跳板依次上船。
风雅社的主要人物都已聚集,都在靠近船头的最大客舱中相聚。见顾恒子与御史到来,七八人纷纷起立相迎,其中还有在接风宴上见过的刘坚。这其中有几人是没见过隋程与君瑶的,顾恒子便亲自介绍。
得知隋程身份,几人纷纷起敬,一个个上前来敬茶,隋程与他们年纪相仿,也端不起架子,三四句话之后,气氛就随和起来,相谈之间也不那么拘谨。
既是风雅社最后一次相聚,难免有人感慨,轻叹道:“赵公子去世,风雅社今后若再聚,也难免伤感。”
“听闻御史大人在查此案,不知可有线索了?”有人好奇地问。
隋程入座,顺手捻起果脯吃,正色道:“自然是有进展了,不过事关案情机密,不能随意透露。”
“听闻御史大人出身隋家,自幼得大司空教导,又与明府侯爷交好,定然有非凡的断案之才,赵公子一案的真相,恐怕指日可待。”有人附和。
隋程难为情地低头喝茶,羞赧地笑了笑。
君瑶随意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环视一周观察周围的人。这间客舱之中,除了风雅社的公子们外,还有一人临窗而坐,侧对淡淡水雾轻抚琴弦。
此人衣袂轻盈飘举,身姿颀秀风流,容貌逸美,宛若谪仙,就算不露正脸,君瑶也知他是出云苑正当红的清倌——嫣儿。他似有心事,又心无旁骛,信手拨弦,琴音似流水,潺潺流畅,低婉悠扬。
这时候有人端茶走近,递到君瑶跟前。她目光依旧若有似无地睇着嫣儿,也没看递茶人是谁,信手端起来轻抿一口。
茶香清淡,还没怎么入口,就有人提醒说:“小心烫。”
君瑶一怔,循声抬眸,顿时将茶放回去。
给她端茶的人不是出云苑的侍女,而是李青林。
李青林身着草青色常服,衣袂轻垂,肩上披着披风,周身不佩任何装饰,清爽温润,似一株秀然温柔的树木。虽说他救过君瑶,君瑶也给他煮过鱼、煮过梨,但身份不同,且相识较晚,君瑶对他,总有难明的萍水相逢之感。
她作势起身,李青林轻轻敛衽坐在她身侧,轻笑道:“茶如何?”
“回味悠长,清香甘甜,是好茶。”君瑶见他已坐好,只好重新坐回去。
“方才在床尾站了会儿,隐约看见你上了船,便去端了这盏茶过来,”李青林说,泛白的手轻轻摸了摸杯盏,“温度刚好。”
这茶并非清茶,而是花茶,清淡中氤氲着花香,水淡而甘甜,许是加了蜜。
君瑶道了谢,又问:“你的病可好些了?”她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苍白,薄唇也没有血色,气息轻弱,衣着较厚,似有些畏寒,也不知为何还来这船舫里凑热闹。
李青林缓缓道:“无妨,那日是因通宵熬夜劳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日何三叔见李青林吐了血,险些失了方寸,可见病情不轻,并不如他说得这样清淡描写。
“今日这风雅社相约解散,你为何会来?”君瑶好奇。
李青林说:“顾县丞有心相邀,我又怎好推辞?”
说话间,又隐约听见有人低声谈论,说是这风雅社解散,最不舍的人应是顾恒子。他之所以得以成名于河安,大半是因风雅社,他在风雅社中留下的诗文著作,让河安世家的人赏识到了他的才学,他于风雅社的经营上也是最上心的。谁会想打,风雅社解散,也是由他来主持的。
不过对于其他世家子弟来说,风雅社也算是一个聚会玩乐结交的团体,哪怕解散了,也一样可以再起名目继续,所以也没有多少伤感。
那几人谈笑风生之时,燕绮娘与两位侍女端着茶水入了客舱,端茶送水的事情自由侍女来做,她吩咐好事宜,便向临窗的琴台而来。路过君瑶身边时,轻笑着敛衽行礼,恰好君瑶端起茶盏,手中一滑,眼瞧着茶盏就要落到燕绮娘身上。
事发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君瑶本也想接住茶盏,李青林担心茶水过烫,出手将她拦下。
燕绮娘避退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一旁抚琴的嫣儿起身出手,轻轻将燕绮娘推开。
茶水溅到燕绮娘裙角,君瑶忙从袖中摸出一方手绢递给燕绮娘,心里有些自责,燕绮娘倒是笑意吟吟,抚着胸口做出被惊吓的模样,笑道:“公子可要赔我的衣裳,这裙只穿了一次呢。”
君瑶问:“可伤到了?”
燕绮娘眉眼如丝,笑靥如水,红唇轻启:“公子可真会怜惜人,看在公子如此疼惜我的份儿上,裙子就免了吧。”她接过君瑶的手绢,轻轻擦了擦裙角,说道:“并没有伤到我,公子不必担心。”
李青林适时拿出一小盒伤药,递到燕绮娘身前,说道:“那茶水是我亲自倒的,尚且有了烫,女子皮肤娇嫩,还是上些药才好。这盒伤药可缓解疼痛,不妨先涂抹一点。”
燕绮娘大方地接过,道了谢。
其余几个世家公子也趁机前来关心几句,燕绮娘巧笑应对。又怕公子们问个没完没了,看向顾恒子,问:“顾大人,我让人备了些简单茶点菜色,可要让人端上来了?”
顾恒子点点头,又微不可见地皱眉:“严大人与贾主管可到了?”
燕绮娘说道:“到了,贾主管比几位公子来得还早些,吩咐我们几句,就去后边的客舱休息了。”
“严大人呢?”顾恒子问。
燕绮娘又说:“严大人比贾主管来得晚些,一上船就说有事需与贾主管商量,便也去了贾主管客舱中,眼下也正在与贾主管谈事吧。”她微微抿唇,说:“严大人上船时,特意交代了是商议要事……所以我们也不好去打扰。”
顾恒子略沉吟片刻,说道:“我过去看看。”
这边燕绮娘吩咐两个侍女将备好的菜端上来,这些菜式果然十分简单,且都是素菜,也无酒水,饮食都用茶水果汁代替。不过一小会儿,顾恒子又折而复返,面色有些凝重,说道:“严大人与贾主管进房多久了?”
众人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燕绮娘迟疑着说:“大约……有两刻钟了吧。”
顾恒子的脸色又是略微一沉,说:“房间的门从内扣住的,外面打不开,我在外喊了数声,里面也没有人回应。”
众人这才隐隐觉得不对。
刘坚插话说:“会不会是他们在密谈,不方便回答?”
“即便是不方便,也该说一声,为何一点声音都没有?”顾恒子看向燕绮娘,“你去寻两个船夫来,将门撞开看看。”
燕绮娘出门,去喊了两个船夫来,由顾恒子带着,前往船尾的客舱。
君瑶与李青林也跟了过去。这船舫只有一侧有通道,通道即使船舱的走廊,一路走过去,出去船头较大的舱室外,还有三间舱室,贾伯中与严韬所在的舱室并未在最尾端,而在第三间。
顾恒子停在门外,轻轻推了推门,果然紧闭,无法打开。又大声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
哪怕是在密谈,这么大动静了,也该有所应答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顾恒子立刻让船夫撞门。船舫的舱室门栓并不复杂,猛地撞了两下,门应声而开。
众人静了一瞬,也没有立刻冲进去。
就在门被撞开的一瞬,君瑶眉头一蹙。此时江风习习,若有似无,隐约带着这舱室内的气息,缭绕而出。
也就在这时,房门有了些窸窣的声响,顾恒子第一个走进去,却蓦地顿住。他神色古怪,惊恐疑惑地盯着舱室内,抬手颤抖着指着。
身后的刘坚也随之入内,随即发出一声惨叫,跌跌撞撞地退了出来。
“怎么了?”其余的人簇拥着,不敢上前,却惊奇不已。
君瑶二话不说,直接进入舱室,室内的一幕,的确让她惊住了。张牙舞爪的鲜血沿着船舱地板汇成一道道血沟,贾伯中浑身是血,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早已气绝。血泊旁,严韬踉跄着起身,茫然地捂住头,青白的脸色十分痛苦,听到门外的动静,迟缓地抬起头来。离他脚边不远处,是一把带血的匕首,毫不起眼地隐没在阴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