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伙计接待着寥寥几个客人,见有人入内,无精打采的眼睛立刻抬起来,认出这是前几日来定制花灯的贵客,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客官,您想要买灯吗?”伙计上前问。
君瑶转头去看挂在灯架上的灯,轻轻拨动着,似在观赏花灯绢面上的图画。
明长昱对伙计说:“我想见见你苏师傅,定制一盏花灯。”
伙计立即安排让两人去贵客间中等候,同时让人去叫苏德顺。不过片刻,苏德顺便出来了。他似乎特意洗漱过,脸上还带着疲惫,神色也有些委顿。
一开口,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二位公子,想要定制什么样的花灯?”
君瑶与明长昱对视一眼,明长昱说道:“苏师傅,我们是官府的人,想问你一些问题,关于赵家公子的。”
苏德顺僵缓的抬头,很是疑惑地问:“赵公子?”
君瑶点点头:“昨夜在出云苑,你见过赵公子。能否将你见他时的情况,仔细说一下。”
“这……这是为什么?”苏德顺惶恐不安,粗糙的手轻轻搓揉着。
君瑶亲和一笑:“不是什么大事,苏师傅你如实说就好。或许……或许你如实说了,还能解决你现在的困境。”到时让明长昱与隋程为苏德顺说几句,他制作的花灯沉没一事,也许可悄然盖过去。
苏德顺直楞的双眼微微一颤,嗫嚅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昨夜,我将花灯运去出云苑让赵公子查验。赵公子当时很忙,没亲自来看,只让我和几个人将花灯送到他房中。我放置好花灯后,就在杂院里候着,估计时间应该去襄河了,就去敲了赵公子房门,安排人将花灯运去襄河。我进了赵公子房间后,赵公子就告诉我,他已经看过花灯,十分满意。他让我立刻将花灯运去襄河,不能耽搁,所以我就运着祭河花灯离开了。
君瑶端详着苏德顺的脸色,问:“你见赵公子时,可发现什么异常?”
苏德顺有些困惑:“没什么异常……就是我进房时,闻到房中有很浓的香味。”
“是什么香味?”君瑶问。
苏德顺摇头:“我从来没有闻过,大约是赵公子这些富贵公子让人特制的香料吧。”
君瑶将他的话前后思索了几遍,寻思着其中的疑点,问:“赵公子为何要让你将花灯送入他的休息室中?”
苏德顺说:“赵公子交代过我,让我好好看管花灯,在祭河之前不能让人看到,以免失了神秘性。往年的花灯,都是别人定制,这一年他亲手绘了花灯样图,想让人一看见花灯就觉精妙无比。”
他还特意将赵无非绘制的图纸拿出来,递给君瑶看。
图纸绘制得十分细致,还分别花了花灯正视图、仰视图与俯视图。
真没想到,赵无非这样一个纨绔,还能有耐心与能力绘制这样一幅专业的图纸。
君瑶将图纸交给明长昱,轻声道:“绘制这样一幅图,十分不易吧?”
“那是自然,”苏德顺不由带着几分赞叹,说:“在我看来,这花灯图虽还不够享尽,有些地方甚至有纰漏,但这人的画工,比灯坊里最好的绘画师傅还好。
他拿到这幅画时,就知道这不是懂花灯之人画的,否则怎么连制作花灯的基本材料都弄错?不过这栩栩如生灵动圣洁的花灯,倒是让他心神向往,恨不得立刻把这祭河花灯绘制出来。
“这画当真是赵无非画的?”明长昱将图纸轻轻压在桌案上,缓缓地问。
苏德顺说道:“赵公子将画交给我时,就是这么说的。”
君瑶狐疑,难道这幅画有问题?她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继续问苏德顺:“你运着花灯离开不久,就遇到了赵富?”
苏德顺微微惊愕,却不敢多问,只如实回答。那时他刚好运着花灯到前院,赵富匆匆忙忙地追上来,问他是不是刚见过赵公子?又问他赵公子去了哪里?苏德顺哪里知道?他快离开赵无非房间时,赵无非催促他将花灯运往襄河之畔,想来赵无非也是要去的。于是他便如是告知赵富。
其后,他就离开出云苑前往襄河,再也没见过赵无非。
不管苏德顺所言是否为真,都无法断定苏德顺有嫌疑。一来如今没有任何证据,二来,苏德顺离开之后的一段时间,赵无非也许还见过其他人。
君瑶的思维在此蓦地卡顿了,她慢慢端起茶轻抿一口,涩甜的茶味醒神清爽,她忽而想起,赵无非那时应酒醉离开,那他与人交流时,可还正常?她也不能确定当时赵无非是否醒酒了,只看着苏德顺问道:“赵公子与你说话时,可像醉酒的样子?”
苏德顺怔了怔:“听着不像醉酒了。”顿了顿,又似有所顾忌地说:“当时隔着屏风,我也不能看真切。”
“隔了屏风?”君瑶讶然。
“是,毕竟赵公子在休息,我也不好随意进入。”
出云苑的布置似乎特意喜爱用屏风,当然,房间用屏风隔开也是常见。
苏德顺两眼垂着,眼皮松弛,眼下也是青黑一片,想来是没有休息好,看来祭河花灯沉没一事,对他打击颇大。
君瑶捧着茶盏,略微沉吟思索着。苏德顺做了十几年花灯,手艺精湛,灯坊中的伙计也自幼学习花灯技艺,做出的花灯品质极好,口碑不错,这也是德辉灯坊受欢迎的原因;何况,赵无非为赢得一个好彩头好名声,对祭河花灯也十分看重,又怎会让花灯轻易出事?
思及至此,君瑶问:“祭河花灯的问题,你查出来了吗?”
苏德顺浑身一僵。自昨夜将花灯底座带回灯坊后,他就仔仔细细地将底座检查了一遍,没有放过任何细节。他苦着脸,冤屈地说:“在花灯送去出云苑之前,我与几个徒弟检查过好几遍,甚至将花灯放入水中实验过,都没出什么问题。我实在想不通,将底座拆开检查,发现底座几块卯榫松了,涂在木头上的漆也有刮痕。那几块卯榫太重要了,根本马虎不得,若是稍微松弛,底座就容易散开起裂缝。”
君瑶目光一凜:“祭河花灯,除了你和赵公子之外,还有谁接触过?”
苏德顺嘴角微紧,思索着说:“花灯送入襄河街,上了画舫之后,我就没跟着了,到底有谁接触过,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在此之前,就只有我与赵公子,以及几个信得过的徒弟看过。”
君瑶皱眉不语。赵无非与苏德顺,都不太可能损毁花灯,如此推测,花灯是在送到画舫上之后被动了手脚?画舫上除了出云苑的人,就是河安的重要官吏,这些人当中,谁有可能这样做?且花灯沉没,与赵无非的死,又有什么联系呢?
转瞬之间,许多念头在君瑶心中掠过。
她未及深入思考,就听明长昱说道:“不如去看看花灯底座。”
苏德顺立刻戒备:“公子为何要看那底座?”
明长昱温言道:“不瞒你说,我也略懂机括,说不定能看出底座被毁的原因。”
那花灯底座,也没什么用了,就摆在坊中院子里,来往伙计都不愿多看一眼。苏德顺迟疑片刻,带着君瑶与明长昱去看。
他直接将那几块有刮痕的木榫给递给明长昱,“大人,您看,这刮痕不像是意外刮蹭的,很像是人为?”
木榫上的刮痕细而深,方向一致,且有撬动痕迹。
“倒像是被尖细的锐器所划。”明长昱说。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草木香,君瑶瞥见一旁点着熏香,连木榫上也染了淡淡的香味。
苏德顺注意到她的目光,连忙解释:“天气热了,蚊虫爱叮咬人,几个伙计见这里蚊蝇多,就特意点了驱虫香。”
这么一说,君瑶还真注意到不起眼的角落阴暗里有苍蝇的残骸,应是被熏香熏着了。
随后她从木榫中选了一块刻痕最多的,用方巾包裹起来,对苏德顺说道:“这木榫与花灯绘图,我们先带走。待事情解决完后,就归还与你。”
苏德顺哪里敢不答应。不久后,他亲自将明长昱与君瑶送出灯坊,又在门口站了许久,眼见着往日热闹兴隆的店铺变得冷清凄凄,甚至还有人暗地里对着灯坊指指点点,心头真是既怒且无奈。他叹口气,吩咐人将灯坊关了。
出了灯坊,明长昱与君瑶回了马车。
将花灯绘图展平,放在小案上,明长昱在图中蝇头小字的批注上轻轻一点,说道:“这蝇头行楷,字迹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