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之哑声道:“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肖季莲很平静地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江景之长眸微合,很久很久,久到都要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是在他助泗水掌握江溟的消息之前,还是在他助泗水魔化江/青也之前,还是在他漠视随安城内有人消失之前。
不,都不是。是从他意外知道自己的妹妹的身份之后,他自己跑去即冀山,找上泗水的,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肖季莲没有听见他的答案,心又往下落一分。
“为什么?”
时间静默在此刻,屋外悬挂的灯笼微微摇曳,明灭不定。
“那后来灭我肖家满门又是为什么?是谁要你这么做的?你和……榆木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榆木……”
“可是,他……”江景之嗓音涩哑,闭了闭眼。“可以帮我恢复我妹妹的神志,把她变成正常人。”
“是他……”江景之的声音在颤抖。
“是谁?”
话音落,灯火灭。
灵稚握紧手,控制住这具身体,也控制住猛烈起伏的心脏。她站起身,这个人已经没什么用了,等她回来再收拾他。
她一身戾气地出门,江景之却突然开口:“能不能放过江家其他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不要再让那些魔物危害随安的百姓了……算我求你了……”
“哼——当日我求你的时候,你为何不手下留情?我不过是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事件在你身上重演一遍而已。”
灵稚跨出大门,“更何况,我还没有对你的宝贝妹妹下手,算起来也是仁至义尽了。”
等玉冬晴找到自己昏睡的哥哥时,却发现一夕之间已经变了天。
被灭门的肖家小姐,前不久大婚的玉氏夫人肖季莲成了放出魔怪的罪人,伤天害理,杀人害命,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还占领了江家作为自己的大本营。
玉冬晴好不容易把大哥带回家便收到这样的消息,正打算和大哥说这件事的时候,却发现玉冬竹已经醒了,正直愣愣地盯着她,面容平静地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玉冬晴艰难地点了点头,不愿相信道:“有认识大嫂的人亲眼看见大嫂与魔怪为伍,将随安江氏屠了个干净,连带普通老百姓也不放过……”
玉冬竹又闭上了眼,“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玉冬晴有些担心大哥的情况,“哥——”
“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玉冬竹翻身面朝里。
听见关门声,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才开始哽咽。他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咬着拳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
原来最后的那一眼真的是道别。
她说:“对不起,还有再见。我真的撑不住了。冬竹……”
她是在向自己求救,可是他却救不了她,还不能为她分担,减轻她心中的痛苦。
她说对不起……
她说再见……
她说她撑不住了……
她说冬竹……
呜咽声传来,门外站着的玉冬晴也攥紧了衣袖,落下了泪。
若说有谁知道她这三年所受的痛苦,大概也只有他了吧。玉冬竹嗅着这锦被,上面还有她若有若无的味道。
这三年来,她没有一晚是睡过一个好觉,夜夜难眠,就算是用月华琴助她度过了子时恶鬼撕咬的痛苦,却无法助她除去心里的恶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夜夜噩梦,不敢入眠;看着她常常失眠、睁眼到天明;看着她服用药物,不知今夕何夕地昏睡;看着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看着她发狂发疯,控制不住地伤害自己;看着她和自己体内的异魂斗争;看着她夜夜自责,日日愧疚地活着……
她说她真的撑不住了……
他知道她是真的撑不住了……
她心里的防线几近崩溃,她已经快要疯了……
人和人在相处中是会产生感情的,若说最初他只是想控制住她体内的那一缕异魂,那么这三年的相处,他便是真的心疼她,他想让她不那么痛苦,想疼她爱她,甚至真的想给她一个家。
“阿季……”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身体也在蜷缩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
这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只有旁观痛苦的无能为力。而这一点,玉冬竹无疑是感受最深的人。
☆、灵稚
灵稚站在冥远宫外,看着周边巡逻的魔物因她无声息的到来而引起骚动,她皱皱眉,下一瞬便出现在殿内,看着那个拧眉批示公文的人。
灵稚想起和江景之对峙时的谈话。
“是玄冥。他是魔,他一眼便感受出了我身上沾染的魔气。住在江家的第一晚他便悄无声息地找上了我。说要我帮他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他可以帮我恢复景安的神志。”
“你便答应了?”
“是。只要能恢复景安的神志,做什么我都在所不惜。”江景之面无喜色地笑了一声,带了些嘲讽。
他本以为泗水拿到无心阵里的东西后,便能帮他恢复景安的神志,谁知道那个蠢货居然如此无用,后来还死得这么快。他本来还寄希望于无心阵,可谁又知肖季莲居然破了阵。
好在,还有玄冥,景安的事情还有一丝希望。
无心阵破,随安疫病爆发,泗水死。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江景之本以为玄冥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可是谁知就在不久之后,玄冥却亲自找上了门,提出了交换的条件。
“他要我灭肖家满门却不能动季莲,还要我一定当着她的面,杀尽肖家人。他给了我一个暗纹,说是暗纹消,才能停手。”
他甚至不用出一兵一卒,玄冥将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似乎就在等他上钩了。
“为什么?”
江景之摇摇头,“确切的我也不知,我知道他似乎在谋算着其他什么东西,而我必须让季莲情绪失控,魂魄不稳。”
情绪失控,魂魄不稳。肖季莲想到肖家被灭门的那一天,父亲去世时她情绪大动,而下一刻体内便感受到消失已久的金莲有异动,而后禁阻术便被破了。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玄冥是在筹谋那一魂一魄。
江景之看着冷漠却又带着凌厉的艳色的容颜时,那个天真烂漫、嘴硬傲娇的肖季莲是终是毁在了他手里。
眼眸紧闭,江景之隐去眼底最后的情义。
那一夜,他也曾心软,也曾迟疑,也曾想过不做……可是上了贼船便一世做贼。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如果不做,死的不仅仅是江家人,瘟疫会重来,而这一次没有肖雪阳,随安所有的人都会死……
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江景之看着眼前血色弥漫的样子,和三年前在季阳肖氏一模一样。
“原来做与不做,都是一样的结局。”
可惜灵稚没有听他这句感慨,就赶着来冥远宫讨公道了。
灵稚冷眼盯着眼前这个依旧镇静地看着公文的男子,而她周围全是严阵以待的魔物。
男子终于看完了手中的公文,批示完放下,看着她笑道:“你来了。”
灵稚也淡笑,“自然是要来的。”
玄冥挥挥手,周边的魔物退下。
“我以为你会自己亲自来找我的。没想到你和她一样,都是选择悄无声息地消失,然后再也不见。”
听着他平静的话语,灵稚蹙眉,说的什么屁话,还是说……
“无心阵灵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玄冥见她蹙眉也不解释,淡淡道。
灵稚瞬间恍然大悟,他说的人是肖季莲,另一个如此说来该是魔莲。她冷道:“你竟是料到了我会来?你知道我?”
灵稚眼神微眯,按照那人的脾气,是断不会让自己存世的消息流传于世的。这个玄冥又是何处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玄冥神色淡然,“不知该如何称呼阵灵?”
灵稚挑眉,“你知道我是谁又如何。我今日定是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的。”
“既是不愿说,那晚辈便只好称呼您为前辈了。”
灵稚也不计较他的牛头不对马嘴,淡漠道:“你算计江景之让他杀了肖家满门,然后乘肖季莲情绪大动之时,趁机破了金莲之上的禁阻术。你还有什么要辩解吗?”
“无。”玄冥很坦荡地承认。
灵稚也懒得废话,“那你便去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