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油灯又靠近巷里几分,便听到那咀嚼声消失了,水流滴答声也不见了。巷里寂静一片。
若不是那腐肉的酸臭味还一阵阵传来,王生只觉自己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他又将油灯往前靠近几分,想要将巷里的一切看得真切。
之后,巷里便传来阵阵婴儿啼哭声,慢悠悠的,不急不闹的,缓缓的婴儿的哭声。
王生吞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往巷里挪了几步。
突地一张人脸出现在王生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那人脸极长,双眼极大,两只不满血丝的眼珠朝外凸着。脸颊嘴边全是猩红血迹,王生跟那人脸离得很近,两人之隔不到一寸距离。
王生能明显的闻到这人脸上浓重的腐烂腥肉臭味,那人脸张着嘴,正朝他发出婴儿的哭声。
那油灯亮度甚微,只能照到这张人脸,其他什么都看不真切。
但王生清楚地看到,那张人脸贪婪的看着他,裂开大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獠牙,那牙缝里还塞着未及时吞咽的腥肉。
“啊——啊——”又是一阵嘶哑的哭喊声。
大街上再无一人,重新恢复以往的祥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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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黑水镇外。
苏忘离一转眼将景湛带到少咸山。少咸山在大咸山往北,隔着一座敦薨山。
凡间多有这般妖物出没祸害百姓的事发生,但大妖小妖一大堆,犯些小事根本传不到遥遥九重天众仙神耳中,除非大部分信徒没日没夜的祷告或是妖物实在太过猖狂搅乱人间才会将将传上天去。
苏忘离与四位星宿之首,弥勒佛道观极多,又心系百姓,自然用心关注。
景湛看了眼这荒山野岭的郊外和不远处闪着星星火光的小镇。
虽周围阴冷一片,似乎还有豺狼虎豹之叫声。但那小镇万户点着灯光,看起来安乐悠闲。
冷风阵阵,吹的两人衣摆微扬。
“唉,可惜了。”景湛站在苏忘离身侧,微微叹了口气。
“若想看仙娥,此刻回去倒也不晚。”苏忘离皱眉盯着远处村镇,话语冷的像这冬风刺骨。
“仙娥还不如师父好看,为何要看,只是可惜了那杯蟠桃仙酒。”景湛笑着侧头垂眸望着苏忘离。
苏忘离这才看向他,漆黑明亮的眸子里是明显的疏离。
没说话,迈步朝黑水镇走去。
景湛迈步与他同行,在他身侧。
“等收了这妖怪回了蓬莱山,师父,徒儿给您酿莲子酒喝。”
景湛没看见,走在他前面的苏忘离正勾起嘴角,眼里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笑意。
两人进了朱雀街,大街上不见一人,只有满地糊花灯的废纸和吃剩的点心残渣,风一吹,弄得到处都是,遍地狼藉。
“看来这镇中百姓也是被那怪物吓破了胆,好端端的上元佳节,都要提早回家躲着。”景湛面露可惜,顺手拿起被风吹到自己脚下的废花灯,将皱在一起的宣纸展开瞧了瞧。
“青出于蓝?”景湛挑眉看着灯上谜面,“打一四字词语?”
“师父,徒儿愚笨,不知其何意?”景湛将纸上谜面展开朝苏忘离递过去,天真地笑着。
苏忘离并没伸手接过,而是就着景湛的手将那谜面又看了遍,随后微微皱起眉,抬眸看着景湛,那眼神,犹如剜人心肉的刺刀,又似在审视。
景湛也不怕,稚气未脱的脸带笑着回望苏忘离,嘴角笑意明显,一对梨涡慢慢浮现,和这张带着傲慢的脸一点也不违和,苏忘离甚至觉得这人有时甚是可爱。
“捉妖要紧。”语气冷淡,只四个字,便迈步朝前走,宽袖朝景湛一挥,景湛立刻松开手,只见那被捏在手中的皱褶花灯顷刻间被烧为灰烬散进风里。
景湛搓搓手,将手中尘灰拍掉,随后跑了几步跟上苏忘离。
“为何不等天亮再来,师傅难道不知此刻凡间正是黑夜?”
“知道”
“知道那还挑这时刻,这方圆百里无一家客栈还开着门,那么晚了,难不成我们找个破庙将就一晚?”
“敢同师父如此说话了?”
景湛似是没看见苏忘离怒气滔天,眉头紧蹙,但却知苏忘离此刻正不耐烦,便立马改口,“徒儿在哪都可以,只是担心师父您身娇体贵,怎能随意铺些干草睡一晚?”
苏忘离终于停住,侧头抬眸望向景湛,一双星眸中满是不耐烦,“为师自有办法。”
“哦?”景湛眼色不自觉的深了几分,连声音也沉了几许,“难不成,师父您要白睡客栈不给钱?”
景湛聪明的很,怎会想不到苏忘离的法子,大不了找个客栈偷偷进房睡一晚,第二天一早便离开,神不知鬼不觉,更是省了不少麻烦。
苏忘离吸了口气,这小子真是机灵过头,自己在他面前似乎一切都能被看穿。
苏忘离刚想张嘴否认,只觉地面轻颤,便拉住景湛的手,两人纵身一跃,上了房顶,瓦片有些松动,两人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待两人稳了气息,苏忘离才听到那忽远忽近的声音,像马的蹄子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但不似马的清脆灵敏,倒像是壮牛的笨重缓慢,一下一下,整个砖瓦屋舍都随之颤了一下又一下。
“哇——哇——”
紧接着,两人便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第六章 仙君荒唐了!
城镇周围漆黑一片,连一个人都没有,这婴儿哭声是哪来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真是奇了,一头牛成了精,竟还能发出婴儿啼哭,稀奇。”景湛冷笑一声,俯身望着那牛身双翼的怪物,眼里满是阴翳。
虽是牛的身子,但头颅确被拖地的长发挡着,看不清牛面。
“得来全不费工夫,”景湛大手一伸,金光从他手掌上浮现,继而便出现一把长刀,他朝苏忘离笑着,眼眸锐意极盛,“待徒儿把这怪物砍了,给您拖回去做下酒菜。”
说完便起身蹬瓦飞下房顶,挥剑直朝那怪物冲去。
景湛的动作迅速敏捷,苏忘离并没拦他,脑子里还是景湛起身时跟他说的那句话,他又想起方才黑水镇外这人要回去给他酿莲子酒。
心中暖流激起千层浪,不自觉轻笑了声,“胡闹”。
苏忘离直起身,站在房顶没动,两眼紧紧盯着朱雀大街一人一兽打斗着,并没要插手之意。
景湛提刀俯身下冲,朝牛身怪物刺过去,用的是苏忘离教他的刀法,招招连绵不断,宛如行云流水般让人避之不及,虽招招连贯却又招招狠辣,出剑只见无形剑气将遍地残渣扫起。
但每每只是碰到那怪物的皮毛,便不见那怪物踪影,待景湛回过神,那怪物已然移动到他身后。大嘴张开露出满口獠牙,朝景湛狠咬去。
景湛陡然蹬地朝后飞去,但躲闪不及,侧腰衣物被獠牙划破,露出里衣。
景湛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怪物迅速移到他面前,不给他任何出剑的机会。景湛被逼的纵高伏低,东闪西躲。
便这样持续许久,景湛只觉呼吸沉重,脚下如同灌铅,他的体力在慢慢下降。
他再次避开这头怪物攻击,抬眸皱眉朝苏忘离看去,只见他那师父气定神闲的站在瓦顶,看着两人打斗,像在戏园观戏。
苏忘离,你在想什么。
恍惚间怪物瞬移至景湛身后,景湛起身要躲,只见那怪物满是污垢的长发紧紧卷住景湛持刀的那只手腕,那只手腕无法活动,无疑同他手无寸铁毫无区别。
这怪物竟如此聪明,短时间内便能想到制住对它有威胁的东西。
景湛一脚蹬地猛然旋身抬腿朝它踢去,腿扫过之处皆掀起一阵强烈气流,可见力度之大,用劲之狠,动作之连贯。
他朝那怪物肚子踢过去,只见那腿与肉相碰之处深深凹进去,婴儿的啼哭声随即放大,那是怪物的低吼。
眨眼间那头比景湛大出两倍还多的怪物朝街边飞过去,那头发还仅仅缠着景湛手臂,将景湛也一同带过去。
景湛瞬间提手转腕扣剑,毫不犹豫地将捆着自己的污发砍去,同时也将那怪物一边的头发砍去。
怪物诺大的身躯飞出几尺远,倒在地上,震得整个地都颤了三颤,苏忘离所站的瓦顶都被震塌几处。
它四条牛腿胡乱扑腾着。落到地上又朝后滑了几米,直到宽大的脊背撞上街边门户的石墙才停下来,白墙被撞的大片石灰抖落如雨下,全都落在这牛身怪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