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忘离依旧皱眉望着离自己几步远的那仙人,他一手扶腰,一手持象牙折扇,此刻正悠悠扇着,抬头扬眉看着他,似乎等他接下来的话。
这人穿一身淡紫罗衣,头发用象牙玉簪束起,这少年看样只有二十出头,瞳仁灵动,薄唇翘起,似笑非笑。
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
苏忘离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愣是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看似少年的神仙。
明明对于人的面貌并不敏感,但依旧不死心的绞尽脑汁拼命想着。
“这位是乾德仙君,名为重岚,是天帝唯一的弟弟。”深沉的带着磁性的嗓音在苏忘离耳旁响起,他侧头看过去,本在他身后的景湛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正垂眸看他。
景湛待在蓬莱山一年有余,早就熟悉了苏忘离那行事作风,苏忘离这人看似可以洞悉一切,但却只限于除妖降魔,日常打理乱成一团,景湛总要跟他屁股后面替他收拾。
而且他这师父对于相貌实在是太不敏锐了,光是自己这个徒弟,苏忘离记了整整半月才完全记住他这徒弟相貌模样,那也是他从早到晚天天缠着苏忘离才做到的,要让苏忘离记住其他人,那可比让他放下面子还要困难。
奈何他做人徒弟,寄人篱下,吃人嘴短。
自然便成了提醒苏忘离他身前这人为谁的这一重要人物。
这声音不大,众人都没反应,似乎周围只有苏忘离一人能听见。
苏忘离这才隐约有些印象,似乎因为自己飞升时雷电将正在渡劫的乾德仙君一雷劈下,使得本能成为上神的乾德仙君白白失了机会,要再等上千万年才可历劫飞升。
神尊星宿皆为上仙,只有这重岚飞升失败,但碍着他是天帝弟弟的面子,也将他归为四大神尊星宿之内,玄武飞升前是名武神仙官,观内香火旺盛,信徒遍布,他便更加目中无人,而昧善因天资敏锐,直接从凡人飞升至上仙,玄武看他不顺眼,昧善瞧他也不顺眼,而瑶华更是目中无人心高气傲,乾德走后门进了神尊星宿,这四人相互不待见,已是众人皆知的了。
这乾德仙君看似整天疯疯癫癫不问世事,实则记仇的很。
“咳,”苏忘离清咳了声,向重岚走近几步,朝他微微弓着身,两手作揖,声音轻缓缥缈似纱间薄烟,“是小仙一时慌神,误撞了乾德仙君,小仙这就跟您赔不是。”
“......”
“唯唯诺诺!”
“呵呵......”
这话一出,其余星宿全都冷眼嘲讽。
苏忘离本就是个冷性子,也不愿惹是生非,于是这种没必要闹大的麻烦便先去认错。
众仙似是没想到这瑶华仙君竟如此窝囊懦弱,随意让人欺压,就连这疯癫仙君,也能骑到他头上。
皆是一愣,便又从人群中传出吟吟笑声。
重岚也是没料到苏忘离会来这么一出。
以往自己闹事,这人总是无视过去,在众仙心里烙下孤清自傲、目中无人的形象,谁知今儿个主动认错,若自己死死抓着这事不放,众仙会觉得自己咄咄逼人。
而现在,这瑶华仙君除了目中无人为人刻薄外又是个胆小怕事之徒。
重岚心里笑意不断阔延。
这就足够了。
重岚扶腰的手缓缓拿下来,一手的象牙折扇还微微扇着。
“瑶华仙君这可言重了,咱们本就同阶仙位,论什么小仙不小仙的,您这不是折煞我仙纪吗。”重岚迈步朝苏忘离走近,笑着将折扇收起,双手垫在苏忘离作揖的两手下,将人扶起。
景湛望着重岚这一连串的动作,轻挑着眉,像周围众仙人一般看着这戏,这段很得景湛心悦。
好一个折煞仙纪。
此时,围成一团的仙人们尽数散开,这场戏没了看头,下场戏却紧随而至。
只见一道金光刺的众仙不得不闭眼,再睁眼时,天帝正坐在宫阙殿正位上,天后居侧位。
天帝携天后缓缓站起来。
景湛这才看清这所谓九重天帝的模样。
身材修长,着一身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冕旒。约莫五十有余,鼻若胆悬,剑眉星目,一对眼眸犀利如鹰。虽没说话,但仅是站定,便给人山一般的压力。
而天后仪态端庄,穿一身金凤朝服,满是母仪天下之态。
“今儿是上元佳节,众位仙人愿来此宴,朕深感欣喜,今备蟠桃仙酒,众位卿且入座吧。”
浑厚声音如洪钟响彻宫阙殿。
等众仙入座,便是凡间富家子弟设宴时常有的歌舞奏演。众仙品酒赏仙娥,不亦乐乎。
景湛随苏忘离落座,将蟠桃仙酒倒至苏忘离面前龙纹银杯中,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学着苏忘离模样,拿起酒樽,晃了晃,抿了口,只觉这酒苦涩难耐,毫无甜味。
“师父,您可曾尝过莲子酒?”景湛又想起合欢亭前方寸莲花,便将酒樽放下,低声问苏忘离。
苏忘离愣了两秒,随即摇摇头,“不曾。”
景湛挑眉,心中无端生出一些猜想。
“那您曾尝过凡间名酿女儿红?”
“不曾。”
“青梅杏仁酒?”
“是何物?”
景湛突然笑出来,“您该不会只尝过这蟠桃仙酒?”
苏忘离不知这人为何这样问,只能实在的点头。
“这酒苦涩难喝,实在无法下咽。”景湛垂眸看了眼酒樽,满是委屈的对着苏忘离摇摇头。
“这蟠桃仙酒是取蟠桃园上好蟠桃酿造百天而成,一杯便可内力大增,可是修炼的极佳尚品。”苏忘离瞥了眼景湛,似乎不被景湛那虚假的委屈样唬住,学着景湛挑着眉,拿起酒樽又品了口。
景湛听到这是修炼的极佳良品,便也不再佯装委屈样。
“你若不喝,也不能浪费了这好酒。”苏忘离作势要将景湛面前的酒樽拿过去。
可他手指刚碰到酒杯,便被一只大手轻握住,那手带着细细的薄茧,动作很轻,但温热的触感传至苏忘离冰冷的手背上。
苏忘离感觉手背渐渐变暖,脸和身子也渐渐变热。
苏忘离抬头看向景湛,景湛正笑着看着苏忘离,只见他薄唇轻启,“既是佳酿,又怎有不喝的道理?”
握着苏忘离的那手力道加重几分,指腹薄茧轻缓地摩挲着苏忘离滑嫩雪白的手背,“师父疼徒儿,徒儿又怎会不懂。”
苏忘离几不可闻的吸了口气,将手轻盈迅速地抽回。也不接话,只是将面前杯中酒一饮而尽。
景湛笑着,学着苏忘离一饮而尽。
正当苏忘离要再倒一杯时,握住酒壶柄的手微微顿住,细长手指紧紧握着,骨节发白。
信徒祷告声回荡于苏忘离耳边。
他抬起眼,用传音给天帝,天帝朝他望过来,两人眼神相对。
“西南方黑水镇中最近有诸多信徒祷告,瑶华这便告退了。”声音传至天帝,欢歌笑语曲奏琴弹热闹非凡的宫阙殿中只有两人可听到这声音。
天帝轻摆手,准了,苏忘离朝天帝微微颔首,是告退之意。
景湛默不作声看着两人,随即也懂得是何含义。
苏忘离带着景湛转瞬消失在这歌舞升平的九重天宫阙殿内,众仙毫不知情,依旧品酒观仙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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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咸山黑水镇
此时,正是上元佳节子时。不同于九重天的热闹。大街上赏灯猜谜者大都散尽,商贩摊主也都打烊准备歇息。
“啊——”一声凄惨嘶哑的叫声从朱雀大街旁小巷里传来。
这声音几乎只是一瞬,却是撕心裂肺。
还未收摊的王生顺着这惨叫声小跑过来,这巷里很黑,从闪着火光的巷外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
周围静悄悄的,王生只能听见人肉硬生生从骨头上撕裂的声音,肉皮因用力咬合而撕扯开,若是要形容这声音,那便只有皮开肉绽这四个字。
只是不只皮肉撕裂之声,更多的是像水的粘液滴落在地的声音,以及大口大口的吞咽咀嚼声。
王生两手哆嗦着,双腿打着颤,将刚刚别在身后的粗木棍拿出来,又点了随身带的油灯,往前走了两步。
他便停住,双腿像是灌了铅,再也无力抬起,随后便感觉到自己裤.裆湿了大半,他竟被吓的失禁了。
他闻到了肉腐烂腥臭的味道,那味道从漆黑的巷里传出来,逼的王生胃里翻腾,只想呕吐,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但因晚饭还未来得及吃,肚中无食,只能呕出一摊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