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盛延向来不喜欢私人空间被别人进入,所以几次都婉言谢绝了。
可是颜煊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是年级第一所以不一样,又或许是他莽撞直接的表白影响了盛延对事物的判断,总之盛延确定自己是在真诚地邀请颜煊来自己家里住。
“没跟你开玩笑,”盛延在两个小摊里选了一个,扶着颜煊的肩膀让他去选春联:“选吧,不住也当帮老师个忙。”
“那要是住呢?”颜煊蹲下来看贴在春联塑料包装外面的小纸条。
“那就当是你为我们家做出的第一份贡献了。”
“就这个吧。”颜煊付过钱后把春联塞给盛延,“我的第一份贡献。”
盛延拿着春联,颜煊跟着他在停车场上找车,走到半路的时候颜煊突然问:“盛老师记得俞晓凡吗?”
“俞晓凡?”盛延拿出钥匙按了一下,远处有车灯规律闪烁,“前几届的那个状元吧,我带过他的竞赛。”
“他跟我夸过你,在我还没见到你的时候。”盛延借着车灯的亮光微微偏过头看了颜煊一眼,颜煊的下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只露出来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但是凡哥就是忘记告诉我,这位盛老师长得这么好看。”
盛延把副驾上放的东西收到后座,又让颜煊上车,颜煊问:“盛老师是准备送我回家还是带我回家?”
盛延拐上城市的主路后才慢悠悠地说:“带你回家吃烤肉,怎么样?”
“行,有肉怎么都行。”
盛延从后视镜里看颜煊,颜煊的目光和他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他忽然笑了一下,“我重新说。”
“说什么?”盛延把目光移开,像一尾滑进水里的鱼,甚至连一点波纹都未能清晰留下。
“说……有盛老师在的地方,怎么都行。”
盛延盯着前车的亮红色尾灯不再开口,颜煊坐在他身边笑。
周末街上的车比平常要多一些,车流缓慢,人群拥挤,大家手上提着抱着各式新年的用品和吃食。颜煊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路灯下不甚明晰的人影来去,发现自己竟是在隔了几年之后第一次期待新年。
新年似乎再一次被赋予了“辞旧迎新”的意义,而不复以往那般只能作为不断重复的循环当中一个无关痛痒的标志。
车内很安静,只能听见空调口送风时发出些许轻微的声音。
盛延偶尔会从后视镜中找颜煊的目光,多数时候能找到,少数找不到的时候,是因为小孩儿偏过头去不知道在想些或者在看些什么。
“盛老师。”颜煊看向悬挂在前方高处闪烁着的红灯,灯光在他脸上映照出忽明忽暗的红色。盛延匆匆看他一眼,颜煊的眼里带着笑,盛延没找出这点笑意的缘由,但他听见小孩儿说:“我觉得现在这种感觉特别好。”
“什么感觉?”盛延轻轻松开刹车,让车子跟着前车缓慢地移动。
“跟你在一起的感觉。”颜煊把目光收进车里,落在内饰的氛围灯上,“那天打电话的时候你也听到了吧,我的生活就一直这么鸡飞狗跳,好像没有一刻安宁的时候,偶尔觉得周边安静下来了,我心底可能还有个不肯安歇的小孩在叫唤。”
盛延没说话,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后悔当年学了数学而不是语文。因为在汉语当中有这么多平仄发音的字词,他竟然没办法把他们组织成一句足以抚慰人心的话语。
“但是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我难得觉得周围很安静,心里的小朋友也没出来发脾气。”
盛延带着手套的手指不自觉攀紧了方向盘,细算下来这是他在自己的生命当中头一遭被人如此直白地需要。他疑心是不是自己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过了太久,大家有无数心照不宣的社交条例,有数不胜数的潜台词,却没有一个人会坦然地向另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
“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好。”
在盛延的认知里,在身边朋友的每一次谈话当中,有一个观念似乎根深蒂固地留存在每一个人心中:主动就会输。
所以他没有朝向佐迈出一步。
也许还有很多没做的事情,但是盛延不愿再去细想。
因为此刻他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把一切感情都倒带回少年时代的时光机器。
本不算远的路程,却在堵车的情况下,让两人开了近半个小时才回到盛延居住的小区。
小区大门上挑起了大红灯笼,上面粘贴的黄色字体只剩下一些“残肢断臂”,颜煊看了一眼,知道那上面全须全尾时写的应当是“喜迎新年”。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家的小区是不是也会在新年到来之际悬挂这样有节日气氛的东西,那些日子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极厚的灰尘,又或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塑料门帘,让他一时间竟然什么也无法看清。
“别愣神了,下车。”车辆停稳时带来一个向前的,不甚明晰的力,颜煊被安全带勒回座椅靠背上,盛延的声音传来时甚至还带上了他回忆当中那种泛着陈旧气息的不真实感。
“嗯?”颜煊解开安全带,“嗯,好。”
盛延分了两个袋子给颜煊,颜煊不知道盛延什么时候去备下的这些年货。颜煊大概目测了一下,也觉得这不该是一个人过年能用得完的东西。
“盛老师过年不回去看看父母吗?”颜煊在电梯里问盛延,电梯里暂时只有他们两人,但颜煊却不敢像在车上那般大胆地盯着盛延的侧脸看,大约是因为他觉得这一会儿盛延不需要集中注意力看路,那他很有可能在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视比赛中败下阵来。
颜煊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这种事情不该输给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我爸妈回老家看我爷爷奶奶去了。”电梯门在“叮”的一声后缓缓打开,颜煊侧过身让盛延先一步出了电梯,等站在盛延家的玄关时,他才状似无意地问道:“那盛老师愿不愿意和我去趟布尔津?”
“你们家谁在那儿?”盛延蹲在鞋柜前给颜煊找拖鞋,“爷爷奶奶?”
“嗯,我爸应该也算是在吧。”
盛延看着颜煊换鞋,听他这么说的时候笑了一下,随即立刻道:“不好意思啊,但你得承认你的这个说法确实有一定的灵异成分在里面。”
颜煊也笑:“但我确实不知道我爸的骨灰到底在哪儿,布尔津有的那个应该是他的衣冠冢,原谅他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吧。”
盛延把买回来的东西拎进厨房里分门别类地收拾好,颜煊靠在门边看他忙活,没上手添乱,盛延还没回答他的问题,而颜煊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回复。
他明白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邀请出现得过于突然,特别是在他已经明确表示过自己对盛延的态度之后,怎么听都像是在邀请对方回家和他一起见家长——虽然颜煊内心对这个概念也有些跃跃欲试,但他其实只是想让一直为他操心却从未说出口的两位老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愿意对他好。
“什么时候回去?”盛延关上储藏室的门转过身问:“我开车。”
小颜:我回来了。
第25章 春醒 09.
“初三初四吧,也不是太着急的事儿。”颜煊从厨房的门框上直起身子,双手环抱在胸前。在盛延看不见的地方,颜煊的嘴角几乎无法克制地向上扬起。
盛延手里拿着一个锅,外面还包着一层蒙灰的塑封包装,颜煊的目光从那层脏兮兮的塑料封皮上掠过,“新的?”
“搬家的时候朋友送的,一个人也懒得用。”盛延把锅放在大理石材质的台面上,颜煊从一边抽出剪刀递过去,两个人在厨房两端听塑料薄膜摩擦的细碎声响。
“那盛老师今天怎么想着拿出来用了?”
“给你烤肉。”盛延把包装袋递给颜煊让他扔掉,又把包裹在保鲜袋里的肉递过去。颜煊沉默地接过,在水池前不紧不慢地冲去肉上的血水。血水在他的指尖凝集,又跟随着清水一同流入下水口。
盛延在他身旁一步远的位置切菜切肉,菜刀一下一下极有节奏碰在菜板上,“笃笃”的声音填满了整间厨房。
水流的声音被淹没成为背景音,颜煊在这样的时刻总是很难集中注意力。
他觉得事情发展的速度似乎极快又极慢,极慢是因为他不得不承认从遇见盛延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期待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朝一日能发展到这个阶段;极快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预想到他们真的有可能会变成这样一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