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煊不错目光地看了房子龙一会儿,像是没明白两人之间那些根本无法消融的龃龉都被对方扔去了什么地方。
“身体不好,我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上学。”颜煊淡淡地应了一句。
房子龙脸上的表情僵硬了片刻,继而他便面色自然地说:“颜神运动健将,还能有身体不好的时候吗?”
颜煊向前走了一小步,凑在房子龙耳边说道:“我身体为什么不好,又为什么不去外地上学,房哥应该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吧。”
盛延:……该我来接孩子回家了。
第16章 夏藏 07.
房子龙脸上笑意霎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颜煊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没等房子龙回答,颜煊便后退一步笑了一下:“不过你忘记也是正常的,毕竟你从头到尾都没在那间房子里出现过一秒钟。”
颜煊绕过房子龙往人群外走,房子龙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颜煊身体猛地一颤。他回头看着房子龙,眼神狠得像下一秒就要砍下对方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颜煊一字一顿地说:“松手。”
房子龙拽着他找到一处无人的拐角,颜煊挣开他的手,惨白着一张脸问:“看出来我要吐了吗?谢谢你还给我找个没人的地方。”
颜煊半跪在地上,冷汗把黑色的T恤黏上他窄瘦的背,房子龙站在他身后,几乎可以看见他脊骨的形状。房子龙拧着眉,他不知道颜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件黑T恤几乎将他的肤色衬出死气弥漫的惨白。
房子龙今天第一次感到了心慌。
他从未想过颜煊和他之间还能留有什么往日一同长大的情分,但他也希望出现在他眼前的颜煊能如他记忆中那般漫不经心玩世不恭,没什么真正能落进他心底的事,也没什么真正能挂上他眉间的愁。
他不能看见这样的颜煊,这样的颜煊在他面前存在的每时每刻都在提醒那件在他生命里已经是过去式的事情,提醒他生平第一次的暗算失败。
颜煊不想冲着房子龙露出任何卑躬屈膝的模样,哪怕只是字面意义上的这种也不行。他坐在被阳光晒热的水泥地上,垂着脑袋看在他膝弯下的那一段伸缩缝。房子龙在他对面蹲下身,颜煊没抬头,只听见对方说:“你能不能去乌鲁木齐上学,我可以让你进一中,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这么好的话……你怎么不去?”颜煊的声音很低,但房子龙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因为那里成绩好的太多了,你也不能把每一个比你强的人都扔进器材室里。”
“我说的对不对?”
“我可以给你钱。”房子龙没有反驳颜煊的话,“多少都行。”
“我要一个亿,你有吗?”颜煊抬起头,房子龙没想到他竟然在笑,“你没有,就算有也没用。”
“而且我经过这件事情才发现,死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颜煊好受了些,便撑着地站起来。他看向操场上奔跑的男男女女,脸上没有表情地继续道:“我也不是不爱钱,但是有些事有钱也没用,钱偶尔对活人都失效。而活人呢,活人打不过死人,更何况这个死人还埋在我自己的心里,我长到八十岁,他也还是十五岁,永远有的是精力折腾我。”
“你明白什么叫作茧自缚吗。”颜煊转身要走,留给房子龙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房子龙在他背后喊:“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走!”
颜煊抬起胳膊敷衍了事地晃了两下,房子龙知道他这个动作的意思——
随你便。
颜煊到教学楼的一楼大厅去领军训要穿的迷彩服,衣服的布料很硬,摸着都觉得闷又不吸汗。他按照自己的号码拿了一套,去找负责发放服装的老师做登记。
“录取通知书给我看一下。”登记的老师坐在一摞衣服后面,冲颜煊摊开左手的掌心。
颜煊垂下眼神就能将他的发旋一整个笼入自己的目光里,他把通知书放入那人的掌心,看着对方在二十一班的报名表上给自己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勾。
“行了,明天见。”登记的老师抬起头,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撞了一下。
颜煊因为对方的话稍稍晃了下神,没等他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被后面的同学挤出了队伍。
看完分班表的第二天才正式和同学见面,颜煊认识的人都应当在高二,这会儿还没到开学的时候,更何况颜煊也没什么叙旧的心思,只在临走时又看了一眼班主任的名字。
盛延。
颜煊把这两个字按在舌尖下咀嚼几次,咂摸不出什么味道。
回家后,他打开电脑找到一中的贴吧,随手搜了一下盛延的名字。浏览完几篇帖子,没看见盛延的照片,只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新班主任提炼出如下关键字:年轻、研究生、长得帅、没正形、盛哥,老大。
反差倒是不小。颜煊关闭窗口对着电脑的初始桌面发呆,桌面上有几个游戏的图标,俞晓凡放假回来时他们几人一起玩过。这会儿颜煊却提不起玩游戏的兴趣,抓过手机给俞晓凡发了条消息。
“凡哥,你们学校那个叫盛延的老师怎么样?”
俞晓凡估计在忙,颜煊没刻意等谁消息的习惯,发完就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对着电脑屏幕愣神。
夏天的天黑得迟,洛青霭出门参加什么夏令营,洛和平出差了,杜娟每天约着一群富太太打麻将逛街喝茶。整个暑假颜煊几乎都是一个人过的,他觉得这样挺好,谁也不用看见谁,大家都不必尴尬寒暄。
颜煊直到天黑才等到俞晓凡的回话,俞晓凡大约是懒得打字,干脆给他打了个电话。
“你睡了?我电话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俞晓凡声音有点喘,旁边还能听见刘非凡的说话声。
“没睡,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天不亮就睡的。”颜煊确实有点困,刚才躺在床上陷入一场半睡半醒的混沌,“你俩干嘛呢,这不是什么事后电话吧。”
“刚跑完步,住宿舍有什么可事后的。”俞晓凡听得直乐:“而且为什么事后要事给你?”
“三个人的电影,我也很想有姓名?”颜煊喜欢和俞晓凡聊天,因为这人不仅脑子聪明,为人处事上也通透得体,不多问也不冒犯。这种相处模式让颜煊平白生出一种安全感。
“行了,你问盛哥是吧,他人挺好,教数学的,之前竞赛的时候带过我们。”俞晓凡和刘非凡说了几句,“你凡哥说他这人特别怕麻烦,所以你不用担心他跟你打听什么,他懒。”
“行,有这句我就放心了。”颜煊随口又和他们闲聊了两句:“行了,我明天还得去学校,挂了。”
“晚安。”电话那边异口同声地递过来两句。
颜煊把手机扔到一边,他自然也羡慕过俞晓凡和刘非凡的生活。
他们的生活就是十几岁该有的样子——学习,吵架,打架,接吻和拥抱。
颜煊羡慕这种明亮的平凡。
大约是因为和俞晓凡两人的聊天很轻松,又或许是因为被他们之间那种舒服的氛围所影响,颜煊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他很早便去了学校,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上一届高三临走时在黑板上留下的一句“学弟学妹好”。颜煊靠在第一排的桌子上看了一会儿,觉得挺有意思。
他走到最后一排唯一的一张单人桌坐下,这个位置稍稍偏过头就能看见窗外的那棵海棠树。海棠树对面是棵山楂树,颜煊似乎能想象到再过几个月,它们就会挂上红彤彤的小果子,和一中初中部的那条“山楂树大道”一样。
那条路是从校门直通教学楼的主路,颜煊走了无数次,有些时候是一个人,更多的时候是和程功他们一起。
颜煊忽然想起徐梓皓寄给他的U盘。他在拿到的那一天就听了里面的内容,那些东西本该让他的情绪产生波澜,但他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过去一年的经历让他如死而复生的“活死人”,颜煊总是觉得本该属于他无比鲜活的情绪,可能以后再也体会不到了。爱恨如此明晰的情绪于他而言都像隔山隔水,隔着永不会散去的雾气,什么都看不分明。
那自己还能看得清什么呢?颜煊不知道。
颜煊趴在桌上就着早晨不算炙热的阳光和窗外鸟雀的清脆鸣叫声睡着了,直到同学三三两两地进入教室才将他吵醒。他向来浅眠,起身那一刻的表情好像只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又无趣,才趴在桌上神游天外似的清楚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