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珏放下水壶,沉沉看着他,道,“您何必迁怒他人,十二没有错,下官只是让他出去办事了。”
“你这一路遮遮掩掩,现在倒坦荡了,兖州乱的很,你不让他跟着你,反而把他派了出去,你不会指望着你的昆仑奴来护你吧,”高庭渊道。
聂珏听他提到了骁骁,心里转过弯,笑他,“下官怎么听着这么酸呢?您是吃了醋吗?”
高庭渊拉过椅子坐到她身边,瞧她没了怕意,也笑道,“聂大人好像很期待本官吃醋。”
“下官也是女子,得中尉大人这样伟岸的男子争风吃醋,岂不面上有光?”聂珏说。
高庭渊撂下茶杯,看她舌赛莲花的编排着自己,竟一点都不恼,“聂大人大概不了解本官,本官瞧上了什么,便一定要拿到手,争风吃醋若能使得聂大人对本官青睐,那也是不错的方法。”
聂珏与他对望,少顷移开了眼,道,“中尉大人,夜深了,您是不是该回房了?”
高庭渊便坐起来,走到已然破洞的窗户前,用自己的披风遮挡住那破处,道,“今晚就这么将就吧,明日需得搬到本官隔壁的客房。”
聂珏多少有些感激,道,“这一路给大人惹了不少麻烦,下官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定会全力相助。”
“聂大人果然恩怨分明,不过本官暂时还不至于需要你的帮助,你还是顾好自己吧,”高庭渊说道。
聂珏换了一根蜡烛,室内亮堂了些,她说,“明日下官想要在这兖州城里转一转,不知大人是否愿意随下官一道?”
“这个自然,兖州具体如何,也得我们去看看才能定论,”高庭渊开了门栓,将探出一只脚,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道,“夜间防身用。”
聂珏也不矫情,接了匕首细细观摩,就见这匕首竟意外的精致小巧,“瞧着像女子用的。”
“莫要小看了它。”
高庭渊留下这句话,带上门人便走了。
聂珏拔出那匕首,刀面纤细澄亮,她竖起匕首往桌上一划,桌面就出现一道深深的划痕,她暗暗一惊,好锋利的一把匕首,高庭渊竟也舍得就这么给了她,真真是慷慨。
第二天,聂珏和高庭渊用罢了早膳便出门了,这回聂珏没穿那身招摇的官袍,她做了男子打扮,儒袍素服,倒是更有风流韵意,只不过真的要仔细看,亦是能看的出她是个女子。
街边的酒楼商铺多是关了门,倒有不少行人在街上,他们个个面黄肌瘦,佝着背行走缓慢,看着就是饿的连走路都没力气。
聂珏看了一路,心里有了疑惑,她侧仰起头对高庭渊道,“中尉大人,您有没有觉得奇怪?”
高庭渊的洞察力不及她,并不能如她那般敏锐,“哪里奇怪?”
“人饿到一定程度,是不可能还有精力在外面游荡的,并且街道过于整洁,如今这兖州已乱,平素的行道断不可能如此干净,”聂珏道。
她这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意思,那便是在他们来之前,戴茂德早有准备,兖州参杂的水他们想这么赤条条就看出来那是不能了,高庭渊当即明了,他看着那些行人道,“今日看来不大可能有收获了。”
聂珏轻轻一笑,随他在街上闲逛。
将有一个时辰都一无所获,他们准备回去,便听不知谁喊了一句,“刺史大人发粮了!”
只这一句,那些饿坏了的人都蜂拥着冲向刺史府的方向。
还有人高喊着,“刺史大人真是活菩萨转世!”
“刺史大人是大善人!”
人流全涌了过去,聂珏避让不过,被他们撞得差点摔倒,高庭渊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中,背着身一点一点让到了街角处,等那群人过去了,他才放开手,低头看她道,“若真是戴茂德做的戏,那他是下了血本。”
聂珏自他怀里出来,便有不自在,她避过他的眼睛,只一味看向旁处道,“能免了罪,这本就不亏,您看见了他行善也会替他在圣人面前说情的,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她的耳朵染上了微红,瞧着煞是可爱,让人想上手摸一摸,高庭渊就在这不正经的想法里探出手抚在那玲珑秀气的耳朵上,他甚至还揉了一下,见她吃惊的忘了躲,忍不住笑起来,“你又羞了。”
聂珏被那手揉的脊背都微有酥意,她才反应过来打掉了那只在她耳朵上作乱的手,含怒道,“您是登徒子转世吗?”
高庭渊回味着指尖的细腻,淡淡道,“本官也是读了几本书的,登徒子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丈夫,不过是被宋玉歪曲了名声,聂大人说本官是登徒子,本官就当聂大人是在夸本官了。”
聂珏不欲和他在这上面纠缠不清,转开话道,“中尉大人,咱们在这大街上是查不出什么所以然了。”
她折身背着人潮走,走了一段,又回头看高庭渊,“下官带您去找找那藏于这一片清明中的黑暗吧。”
高庭渊瞧着她眼里泄露出的冷色,默然的点了头。
兖州城说大大不过燕京,说小的话,他们在这城中各处搜寻了大半天,竟没个尽头。
近黄昏时,他们走进了一条巷子里,那巷子深的很,太阳都照不进去,两边的墙角都生满了青苔,他们走了一小会儿,就见到了一处门户,土墙芦草屋顶,外面瞧着就不结实,若要遇到强风暴雨这家估计就遭殃了。
这家的门没关拢,高庭渊眼力极佳,透过开出来的一条缝看见了里面的人影,他走到那门前敲了敲门,有一幼童声音传出,“谁呀?!”
这么一声问,那门开了,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瘦的皮包骨头的小男孩,一眼看到他们转身就想往家里跑,却被高庭渊挡住路。
聂珏面善,那孩子便求救似的瞅着她,未几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你们要干嘛?”
聂珏走到他跟前半蹲下来,自袖中取出手帕给他擦干泪,软声道,“不怕,我们不是坏人。”
她的嗓音柔和,人也干净精致,那孩子一瞬便止住了哭,盯着她的脸看都忘了往家里跑。
聂珏在他头顶轻轻摸了两下,问道,“你家里还有人吗?”
第38章 三十八个澹澹
那孩子老实的点头,“阿婆在家。”
他边说话,边用手在肚子上揉,聂珏便道,“肚子饿?”
“嗯。”
他人还没有多高,头却出奇的大,身体瘦的像是支撑不了那颗大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疲惫。
真的招人心疼,聂珏抬头和高庭渊道,“中尉大人,劳您跑一趟,出去买点吃的吧。”
高庭渊极认真的辨别她面上的情绪,确认她没有借机消遣他,才应了下来出巷子去买食物。
聂珏等他走后,轻声问那孩子,“你叫什么?能领我进去看看吗?”
“我叫小绪,”没有孩子不喜欢漂亮人儿,她占了皮相的便宜,让小绪放松了警戒心,他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冲她招招手,邀她进来。
聂珏便走进去,屋中黑暗,明显闻到一股霉臭味,她跟着小绪进到里屋里,那屋中只放了一张矮床,床上躺着人,是个半闭着眼的老人家。
“阿婆,有人来看我们了,”小绪蹦跳着坐到矮床上,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快。
聂珏看了一眼老人身上盖着的破被子,又见那老人睁开了眼,便歉声道,“老人家,叨饶了。”
她环顾四周,该有的家当摆设都不在,连烟火气都闻不见,她便问小绪道,“你爹娘呢?”
“我爹和我娘出城去借粮食去了,”小绪道,他的眼里天真烂漫,还没有成年人的忧虑。
聂珏走近到矮床前,瞧着老人好一会儿,才发现她不能动,她一刹那泛起了同情心,解了随身的荷包递给那孩子,道,“你阿婆身体不好,这钱给了你,要藏好别被人发现。”
钱是好物,小绪一把抱住塞进了怀里,旋即跳下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聂珏把他拉起来,见他又是眼泪汪汪,便道,“回头给你阿婆请个郎中,这荷包里的钱够你们花的。”
她那荷包里放了几张银票,给了这孩子,除去他阿婆的医诊费,至少也能保他几年吃喝不愁。
小绪憋着嘴,开口就是哭腔,“姐姐,我阿婆真的有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