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溯望看得心疼又酸楚, 他明明没有死, 却像是冥冥中被一股外力阻隔,根本无法轻易醒来。
他懊恼地在北陵宫中徘徊了一圈又一圈, 唯一庆幸的是他醒不过来的这段时日无人敢怠慢他的安师弟。
无端昏迷了这么长时间, 云溯望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他想来想去,现在这世上也只有那素未谋面的“天命”会如此惦记着他。
他已经不想再看到安师弟为他难过,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暂时离开北陵宫, 跟着直觉飘到了当初他偏转阵法反击“天命”的战场。
落玉川南岸的战场一片荒凉肃杀,因此那个身着白衣背对着他的修长身影就显得格外突兀, 云溯望几乎瞬间便笃定了那是他要见的“天命”。
他也没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
“既然已经输了, 又为何不能输得坦荡些?你拘着我的魂魄不让我醒过来,到头来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那天命似乎并不认同他的话,才听到那句“输得坦荡些”便轻嗤了一声。那种略带讥诮的笑,倒是让云溯望觉得莫名熟悉。
天命不转身也不答话, 这让他有些急:“你若有话对我说,今日我们不如就在此将话说个明白。”
“是要说个明白。”
这一次天命倒是给他回了话。只是这不出声还好,他一出声反倒将云溯望吓了一跳。原因无他,那天命的声音竟是跟他的声音一般无二。
云溯望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这其中的缘由,那一身白衣的天命便从从容容地转过身,露出了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不得不说,如果忽略那头银中带灰的长发,这个站在面前的天命就仿佛是他的镜像。
云溯望沉默了一瞬,忍着心头的那股怪异问道:“为何变成我的模样?”
天命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看起来浑不在意:“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
其实真正见了面之后,云溯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他得承认,天命言行举止给人的感觉确实和自己像得惊人。
天命见他沉默,便自然而然地拿过了主动权,拉近了与云溯望的距离:“事到如今,你不会真的觉得这些都是巧合,我想要算计你,却傻到把如何算计你都写在了纸上,还提前知会了你一声。”
云溯望想起那本他和安师弟都见过的小册子,扬了扬眉:“你想说这些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连那册子也是你好心送的?”
“你不信?”天命反问。
云溯望没应声,看着天命的眼神却跟着复杂了起来:
“这样高高在上地玩弄人心真的很有趣?”
天命顶着那张和云溯望一模一样的脸,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云溯望的皮相极好,就算是像天命这般放纵到近乎疯狂地笑着,也丝毫没有影响到那张脸原本的美感。
等到天命笑够了,深邃的紫眸中就透出了一股凉薄的意味:
“严格地说,你也不算是人吧。你的心,又怎么能叫人心呢?
况且我根本没有兴趣了解人心这种东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求个答案。
我想看看,自己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不去恨灵洲还有魔域,不去灭世。
我知道,这本就是个重复了太多次的死局,重复再多次也没有任何改变。说到底只是因为太过无聊而已……”
天命用近乎自言自语的口气说到这里,凝视着云溯望的眼神却陡然变得凌厉。
“可是偏偏到了你这次,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自从那个叫安归澜的人从异界闯进来救了你,一切就都脱离了轨道。
我确实给过你们提示,但你们的做法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他会对你好,会喜欢你护着你,甚至会为了你去死?这些都不合常理!”
说到最后一句,天命几乎嫉妒到发狂。晴朗的天空瞬间变得乌云翻滚,雷劫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照着云溯望的头顶劈过来。
然而它们现在已经再无伤人的可能,和之前一样,天雷触到那层会反弹的屏障,没有伤到云溯望半分。
听到这儿,云溯望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这所谓的天命,竟然像是另一个世界线上已经黑化灭世的自己。
但那个自己不是早已经五感被封彻底变成了疯子吗?为什么又跑了出来?
他看着天命,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眼中满是嫌弃。
“屠戮生灵愤而灭世的是你而不是我,你在这里发什么神经。我现在只想快些醒过来!”
只可惜对面的白衣青年对云溯望这番话置若罔闻,他仍是沉浸在那股强烈的不甘之中。
刚刚成为天命的时候,他确实是五感被封的状态。
所能做的只有反复回忆自己是如何被身边的亲朋好友一次次背叛,惨死了整整五次,越想心中就越是愤恨。
他待师兄弟真心实意,可到头来却遭疏远背叛。他对灵洲的修真前辈满心敬仰,可是那些前辈却在得知他的妖族身份之后毫不留情地残酷迫害。
他拖着一身伤病到了魔域,却发现血缘关系上的母亲、兄长,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置他于死地。
他潜心钻研剑道,想着以此破碎虚空遁入其他世界,却发现他自己连人都不是,更别提像灵洲人族一般得道飞升。
一切都是一场空,他被永远困在了这方世界中。被逼迫到了这种地步,云溯望怎么可能不疯。
失去五感之后,他不但没闲着,反而怀着恨意拼命地冲击着困住他的那股力量。
这世界形成的时间不长,所谓天命并未形成独立的意识,只是一团混沌的力量。
云溯望执念太强,持续的时间又久,最终竟将那团混沌的力量彻底同化吸收,阴差阳错地达到了以身合道的最高境界。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之主。
当这方天地都变成了他的,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只是经历了种种刺激之后,云溯望整个人也变得不怎么正常,选择的玩法也异于常人。
他将自己的记忆单独分出来掌管天命,照着记忆中的样子把那些死去的人族魔族一一复制出来,又将魂魄和身体合在一起,变成了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接下来,就是一遍一遍地经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为了完全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经历了那么多不公,云溯望偏执到了近乎自虐的地步。
就在他自己也渐渐承认,是这世界错了,根本没办法改变命运的时候,他掌管的世界却阴差阳错地闯进来一个人。
一个处处透着古怪却有着强大灵力的人。
他到底是世界之主,一开始并没将对方看在眼里,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将胡乱写的东西给那人看,然后引他去见那仿若一张白纸的自己。
他至今没想明白,御兽场上的那个自己怎么就忽然打动了异世界来的旅人。但一切确确实实就是从那一刻起发生了变化。
重复了几千次的死局就这样被一个外人轻轻巧巧地打破了,轻松的就好像之前他遭的那些罪不过是一场笑话。
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没了过去记忆,一切从头开始的自己竟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从异世界闯入的人。
为那人生,为那人死,到最后甚至做出了之前几千次想都未曾想过的事情—去除身上的化妖劫然后夺取魔皇之位。
天命原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早已铁石心肠百毒不侵,可在遇上安归澜之后竟将软肋主动交了出去。在看到自己跟安归澜求婚的时候,他恨不得将那个失控的自己回炉重造。
和安归澜牵扯不清的云溯望虽然天真愚蠢的可笑,但那好歹是拥有完整魂魄和肉身的自己。而他虽然知道一切,却只不过是一段记忆。
他没法在云溯望清醒的时候对他怎么样,就只趁着他虚弱的时候令魂魄离体。他觉得,等魂魄融合,云溯望记起了一切,就一定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带着这份最后的固执,天命制住了来自魂魄的微弱反抗,强行与之融为一体……
……
春风送暖,海棠花香顺着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子钻进了一片寂静的宫殿。
这股香味儿淡淡的,却在若有似无之间给一片死寂的宫殿添了一抹生气。
魔皇寝宫中并无伺候的宫人。透过拉着的冰绡帷帐,能隐约看到两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