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长手长脚,转眼就到了卞婃眼跟前。
头顶一处小灯照得他皮肤惨白,卞婃打量了一眼,只看到了过长的刘海遮不住的凌厉侧脸线条。
他从广告单底下翻出了一本小册子,丢在了卞婃身边的桌子上。
溅起了一阵飞灰。
卞婃的眼皮跳了跳,屏住了些呼吸。
“成年了吗?”很沉很沉的嗓音,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不是老烟枪的喑哑。
卞婃疑惑的皱起了眉,发出了一个尾音上扬的单字。
“我不接没成年的单。”那人有些不耐烦,叼着香烟解释道。
卞婃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还补上一句“刚成年。”
那人不多话,示意卞婃翻册子选选图案,便坐在一旁的旋转凳上等着了。
卞婃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些线条勾勒的略显狰狞的样式,眼角余光就瞥向了对面的这人,他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看不清眉宇,黑顺的刘海遮了大半张脸,只能望见挺直的鼻梁和窄长到过分的脸。
烟灰带着火星掉了一地。
他侧过身看起了手机,烟雾随着他的转身扑了卞婃一脸。
卞婃没忍住咳嗽了起来。
他偏过头看了卞婃一眼,手腕一抬,将半支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卞婃明显心不在焉,一本薄薄的图册她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
“没有看中的?”那人捏着手机,骨节分明的指关节有节奏的扣着桌面,也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面对着卞婃问她。
卞婃不自觉的攥紧了衬衫袖子,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没立刻接话。
卞婃以为他是生气了,毕竟自己否定了他这里全部的打样,确实蛮没面子。
“就是,不够凶。”
卞婃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成功让他提起了些许兴趣,他坐直了些身子,影子结结实实的笼在卞婃身上,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弧度。
“哈?”他发出一声气音,不知道是不是卞婃的错觉,她听出了笑意。
不够凶。
这里的图案都不够凶狠。
卞婃想要一个能威震众人的图案,吓退一切恶意。
“我想纹一个很凶很凶的图案。”卞婃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时眼睛有多么的亮。
那人微微昂起下颌,从交错的刘海下看着眼前面若桃花的一张脸,跟她说出来的话还真是大相径庭。
“你当我这是驱邪符咒?”他拧着眉头有些好笑的发问。
卞婃自然看不到他神情的变化。
顶着浓密厚实的头发的他,在卞婃看来,像个密不透风的黑蘑菇。
但卞婃听到这句话时,却真真切切的笑了出来。
她单纯觉得好笑。
他也单纯的觉得卞婃好看。
比不笑的时候更好看。
贫瘠的知识储备让他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会重复那么一个词。
好看。
就像是含着一颗水果糖在口里反复吮,越来越甜,回味无穷。
“想纹在哪儿?”
他觉得自己被这明恍恍的笑容晃得头昏,急忙转移了话题。
卞婃捋起袖子,露出了一截冷白的手臂,指了指手肘内侧。
他眼神尖锐,只一眼就看到了那处几道排列整齐的伤痕。
刀伤。
“还在上学?”他接着问道。
连他都觉得今天自己的话格外的多。
好在卞婃并没觉得问题多,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对,还在上学。”
他看着卞婃乌发红唇的曼妙模样,心头溢出了别样的情绪。他小心的替卞婃方才挽上去的衣袖平整的放了下来。
偶然触到卞婃肌肤的指尖,冰凉得很。
“还是上学的年纪,纹这儿不大好。”他有板有眼的劝说道。
卞婃瞪大了眼睛,觉得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纹身店老板规劝顾客好好学习,不要纹身。
真他妈的奇了怪了。
卞婃这时候反而一扫之前的拘谨和乖巧,她交叠着翘起腿,挑着眉逗这个年轻的男生,“是不是每一个来店里的顾客你都这么劝他们呐?”
他没露出任何的窘迫,从容的接道:“那倒没有。”
卞婃还想说什么,就被窝在柜台后的鸡窝头打断了话头。
“陈措,电话来了。”
男生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接电话。
卞婃霎时白了一整张脸。
陈措。
她今早才念过的名字。
含着缱绻,不舍,想念,还有浓厚惧意的名字。
卞婃鼓起勇气往柜台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厚重刘海下露出的眼睛。
狭长,凶光毕露。
野兽的眼睛不知你是否看过。
它们在狩猎时会沉着眸色,收敛杀气,但那杀意会一直在澄澈的眼瞳里翻搅。
卞婃慌张站起身时带倒了脚边的凳子。
陈措看向了她这边。
她又逃跑了。
像不久前那样,仓皇的逃开了。
陈措漫不经心的应着电话那头的人,看着卞婃离开的方向,眉头越收越紧。
“呵,真逗,不是要纹身嘛,怎么还跑了就。”鸡窝头乐颠颠的晃着脑袋,“不过也真的漂亮。”
陈措一脸的若有所思。
刚才那被气流翻飞起的白衬衫,像是一只大翅蝴蝶。
陈措的记忆里也有这么似曾相识的一抹白。
白色的雪纺裙子。
穿在了那个漂亮女孩的身上,真的适合且好看。
卞婃觉得自己今天出门可能忘记查运势了,不然怎么魔障似的总能看到打打杀杀,总得狼狈的逃跑,还总能遇到并不想看到的人。
陈措。
第四章
又是陈措。
满世界好似除了他一个人外,再也没人能闯入卞婃的眼前了。
他被堵在酒吧门口,对面打头的人带着好些人,为首的大背头一边激动的挥舞着手臂,一边唾沫星子横飞的骂着什么,好几次手指都要戳到了陈措的脸上。
陈措却好似置身事外般,抱着手臂倚在墙边,还是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懒懒散散的任对面的人造次。
卞婃站在街对面,走也不是,过去也不是。
眼看着那个大背头接过了空的啤酒瓶,抬手就挥到了半空中。
卞婃呼吸一滞,脑海里自动回播那些砸酒瓶破脑袋的电视剧经典桥段。
大背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一背包兜住脑袋,又是怎么被飞起一脚踹到路灯底座边,摔了个狗吃屎的。
他像是一只大腹便便的企鹅,挺着啤酒肚扑在地上,哎呦了半天也没起来。
原本握在手里的啤酒瓶飞了出去,碎了一地的绿色玻璃渣。
惊得在场的人都张圆了嘴巴。
卞婃好似一个从天而降的盖世女侠,一把拉住陈措的手腕,扯着他就要狂奔。
但她反被陈措拉住了。
卞婃好容易忍住了一巴掌招呼到他后脑勺上的冲动,低声骂道:“你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的,还不赶紧跑?想被揍成猪头啊。”
陈措还是扣着她的手腕,没有任何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卞婃才发现他的肩膀颤动的幅度越发的夸张。
好像是在笑。
卞婃一副见了傻逼的表情,瞪大眼睛想把被刘海遮了大半张脸的陈措看个清楚,在环顾一周之后却发现自己可能才是那个傻瓜。
绝世傻瓜。
那些她以为在围堵陈措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陈,陈措哥。”
眼神扫到卞婃的时,极有默契的异口同声道。
“嫂子好。”
卞婃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神他妈的嫂子。
方才那个被她一脚踹出去的倒霉蛋被两个人架了回来。
俨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欲哭无泪的喊着疼,对上卞婃的眼睛时更是夸张的哭嚎一声,若不是有人左右架着,估摸就要一屁股坐地上哭闹了。
卞婃尴尬的从指缝里看外头的情形,心里头迅速的组织着语言。
把这魁梧的大哥打成这样,确实不大好,得诚恳道个歉。
她歉意的话还没说出口,旁边的陈措就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爽朗肆意的笑声回荡在一群人中间,卞婃的脸更红更烫,大背头的脸色更加难看,周围陈措的手下也乐呵呵的傻咧着嘴。
陈措的手还是很凉,他搂过卞婃的肩膀,手指尖无意搭在她的脖颈边,随着卞婃一侧脸,轻轻擦过,挠得她心猿意马的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