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树,离不开泥土一般。
人从来都不能完全摒弃暗的,坏的,丑恶的,罪罚的。
卞婃说得兴致勃勃,像是醉心表演的艺术家,将她内心那个不为常人所理解的世界第一次向外界敞开,对着陈措打开了大门。
他成了第一位畅通无阻的客人。
当陈措问及卞婃的名姓时,她突然就敛了笑容,收起了所有的夸夸而谈。
她不是没想过要跟陈措坦白,但绝不会是现在。
所以卞婃避开陈措热切的目光,随口浑说了一个名字。
她突然很讨厌这样怯懦的自己。
“你真特别。”
这是陈措能想到的,漂亮以外的,可以用来形容卞婃的贴切词语。
卞婃叼着盒牛奶,特意绕到了教室后门,却发现被从里边上了锁。
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不由的加快脚步,踩着早读课预备铃三两下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卞婃在坐下来之前特意看了闻嘉言那边,还是空空如也的座位。
她原以为今天他不会来了。
所以闻嘉言进教室的时候,她是有些愣住的。
班里的其他人闻声都往教室前门口看去,皆是轻轻的抽了口凉气。
卞婃眼睁睁的看着闻嘉言低垂着头,往这边走来。
即使将帽檐压再低,那嘴角的乌青和眼眶的淤血都是不能被完全遮盖住的。
原本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上,浓墨重彩的挂着伤。
卞婃莫名就联想到了那个向自己求救的男生。
也是这么狼狈的模样。
带着点殷切和期盼的目光,抖着声音向她求救。
卞婃不能不去看向闻嘉言,就在他即将走过去的瞬间,帽檐之下的那双眼睛带着痛苦与卞婃对视上,而后就是惊慌失措的闪躲,最后只留了满耳边窜动起来的微弱气流声。
她可以不去管那个素昧平生的男生。
但是闻嘉言呢,她也可以那么冷心肠的视而不见吗。
显然做不到的。
卞婃近乎机械的将咬得干瘪的牛奶吸管递到嘴边,一口牛奶扩开在口腔中,像极了血腥的咸锈味,苦涩得她皱紧了眉头。
甚至都不用去四周看,卞婃都能感受到那些目光炯炯,窃窃私语。
在杂乱无章的朗读波浪中翻搅着,混合着,最后变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那千百双眼睛,千百张嘴巴,终于从卞婃的后背上分走了一些。
急不可待的找到了下一个有故事的宿主。
下课铃一响,就有女生跑到姜会雯的座位边兴冲冲的问她。
“我可是听说卞婃和十四中的陈措有一腿,闻嘉言这一脸的伤,还真是壮观呐,不会是陈措打的吧。”女生虚掩着嘴巴,声音却没低分毫。
“陈措诶,十四中的陈措诶。”女生小声惊呼着。
此话一出,立刻吸引住了旁边几个假意收拾书本的女生。
这几个长舌头的人一如既往的凑在一起,头挨着头,耳朵竖得老高,眼神机警,快速开合的嘴巴就没有个停歇的空档,不出一会儿的功夫,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精彩且疑惑的“豁达”表情。
第十章
“我看不见得吧,我们昨个是看到陈措抱卞婃来着,但闻嘉言的伤应该跟这没什么关系吧,我听说是盛航和秦原,嗯。”附近的一个男生也顺到加入了火热的讨论中,他及时截住了话头,但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姜会雯默默被围在中间,冷着一张脸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拼凑和猜测。
在她从男生口中听到那两个熟悉的名字之后,便彻底丧失了为闻嘉言打抱不平的意愿,转而将郁结在心口的怒气无理由的撒在了卞婃身上。
“那小见人算个什么东西,陈措能看上她?指不定又是她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缠着人家。”姜会雯不屑一顾。
新加入的男生再是迟钝,都听出了一股酸味儿,摸了摸鼻子,直截了当的说道:“她好看啊,陈措那样的,不都喜欢这一挂的嘛。”
姜会雯的脸色成功又黑了几个度。
“闭嘴吧你,不会说话别说话。”她扭过头,干脆不再看那男生。
几个女孩子见姜会雯生气了,便七嘴八舌的附和着,将男生赶出了小圈子。
那男生委屈极了,最后也只得作罢。
卞婃早已习惯了那些人毫不避讳的讨论,微微侧脸往后瞥了一眼,雯嘉言早已不在座位上了。
而后的三节课,闻嘉言都没再出现过。
五月中旬的下午,天气愈渐炎热,却还没到能开空调的热度,头顶的电风扇悠悠的转着,除了将额前的碎发吹得满面杂乱外,一点儿也没带起来凉意。
卞婃怕热,闷了一后背的汗,抵着额头昏昏欲睡。
不论讲台上的老师多么的口若悬河,卞婃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靠藏在课本底下的时尚杂志吊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半睁着眼睛不让自己睡过去。
她在老师走到后排时,理所当然的回了一次头。
闻嘉言依旧没有回来。
卞婃只闻得老师的声音越发的悠远空灵,最后两眼一黑,彻底睡了过去。
她本就失眠,这一觉罕见的睡得香甜。
卞婃是被嘈杂的说话声给吵醒的。
“我去,刚刚吓死我了。我还就奇怪怎么那头的卫生间就没一个人进出,一推门进去,就看到盛航秦原他们几个人围着闻嘉言,看那样子,今早他脸上那点伤估计都是小意思了。”
迷迷糊糊之间,卞婃的大脑自动捕捉到“闻嘉言”这个名字。
就像是突然掉进了寒冬天的冰窟窿里,卞婃一下清醒了。
“他们现在在哪。”卞婃抓着说话男生的衣服领子焦急的吼道。
男生一脸错愕,支支吾吾的吐出一句“顶楼走廊尽头的那个卫生间。”
卞婃立刻冲出了教室,连在门口撞到人都无暇顾及。
被撞到的女生痛得咧着嘴正要骂,就被旁边的女伴及时只住了。
“算了算了,她跟陈措的关系,咱们惹不起。”
待卞婃气喘吁吁的赶到顶楼时,正好撞见盛航从走廊尽头走过来。
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结了一样。
盛航倚在走廊的围栏上,对着那扇敞开的门内的光景笑得猖狂。
卞婃颤抖着咬紧牙关,恐惧越深,闻嘉言那张眼神苦痛的面容浮现得就越清晰,她的本能是叫她逃开,但她的理智迫使她战胜这种本能,继续往前走,不留后路的靠近那扇门。
盛航发现了卞婃,他的眼眸里划过一丝玩味,默不作声的看着她靠近。
当她真的看到里边的场面时,卞婃宁愿选择自己从未来过。
起码闻嘉言不想在这个场合下看到卞婃。
在秦原的强迫下,他不得不抬头对上了卞婃的眼睛,他那双掩在滴着水珠的刘海后边的眼睛蓦然就闭上了。
卞婃鼻子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
眼前的闻嘉言跟之前的那个男生重合起来,都成了这样一个浑身是伤,受尽折磨的弱者。卞婃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恶趣味,她从这些痕迹上判断,闻嘉言被围殴过,摔打过,被泼水过,被掌箍过。
他露在外边的皮肤无一处不是充血肿胀的,浑身上下都湿透着,眼角和嘴角皆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淤着红黑色的血。闻嘉言倚在墙根处,破锣锅似的进着气,那起伏的胸膛是唯一能说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卞婃拨开围着他的人群,义无反顾的冲进来,想问问闻嘉言疼不疼,想看看他伤到了几处,却手足无措的抖着手指,哪儿也不敢碰。
周围人本打算将卞婃拉开,却被走进来的盛航给制止了。
他悄无声息的在卞婃的身边站定,微微倾身,一把揪住了卞婃的头发。
卞婃被这一股力气拽到了盛航跟前。
同他四目相对,保持着一个极近的距离。
卞婃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显露出惊慌失措,也没有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就这么平静的望着他,毫无躲闪的眼神澄澈无比,带着刚毅的坚决,盛航倒觉得有些心虚,总想移开目光。
闻嘉言看到这一幕,有了些动静,却被盛航一脚踢了回去。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卞婃的眼底翻出愠怒。
盛航不得不承认,即使是生气,卞婃也是好看的。
“看来,我们的朋友没有把完整的意思传达给你啊。”盛航瞥了闻嘉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