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却见对方根本不愿回头。
张峦抬头望天。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背影,似乎同池儿婉拒了同刘家姑娘的亲事之后、刘大人那天从他家中离去时的背影重叠了。
同样是相中的女婿落了空,他此时有点想知道刘大人是如何熬过来的。
不如跟妻子商量一下,去找刘大人喝酒好了。
对了,还要叫上柳大人——
虽然他不能明说什么,但两个同样被王大人欺骗的好友坐在身边,他好歹也能悄悄寻求一下心理上的慰藉。
张峦心情沉重地离开了王家,王华却是左思右想觉得不对。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张贤弟定然是误会了什么……
由此看来,张贤弟兴许只是知道了一半的真相,而不知殿下的真实身份。
可既是如此,再想圆下去便是难如登天了。
况且,本也没有什么事情能一直瞒下去,更何况张贤弟这几年来在工部颇有所成,已是升迁在望。
殿下今年已满十五,说不定再有几年就要……
依他之见,不如借此时机同张贤弟坦白一切,至少还能稍微挽回些好感。
但是,他说了不算……
王华踌躇了许久,到底是去了书房,提笔写了封信——在信上言明了今日之事,及自己的想法。
写好之后,便命人寻了儿子过来。
“不知父亲有何吩咐?”
“你明日进宫伴读时,将此信交予太子殿下。”
王守仁接过,好奇地问道:“父亲,您有何要事竟要传信给殿下?”
“打听那么多作甚?”王华心情不美,便懒得同儿子多说。
王守仁也浑不在意,应了声“儿子知道了”,便拿着信离去了。
只是,待刚回到自己院中,便立即将信偷偷拆开了来看。
若换作是父亲给旁人的信,他必不会多管闲事,不守规矩——可既是给太子殿下的,那他还是了解清楚为妙。
万一父亲最近被妹妹缠得神志不清了,写错了字,说错了话,该多丢人?
王守仁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觉得十分心安理得了。
可看完之后,却不由大感意外。
张家伯父竟是知道殿下朱家公子的身份是假的了!
父亲在信中劝殿下早日坦白此事……
并以一副甘挡一切风雨和麻烦的架势,自荐出面说明此事。
王守仁叹了口气。
不看信都不知道父亲心机如此深重。
什么自荐,说白了就是要抢在柳大人他们前面装个好人呗。
就说父亲不靠谱,做这么大决定竟然都不知会他一声儿……作为太子伴读,他不得提前想好面对张家人的说辞吗?
当父亲的要做人,当儿子的就不做了?
……
次日,王守仁早早出了门。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刚在车内补了一觉的王守仁打着哈欠下了马车。
此时,却见前不远处也有一辆马车刚刚停稳,一道绯红色的女子身影从马车中被扶了下来。
王守仁定睛瞧了瞧,辨出了对方身份。
且不说那马车的规制是县主才能用的,单说出入宫中,头上还遮着幂篱的,便只那么一位了。
王守仁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与之保持着距离。
倒不是畏惧什么,只是俗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容貌被毁之人,极容易对长得好看的人产生敌意。
直到近了内宫门,宴真自侧门而入,被宫人引着去了长春宫的方向,王守仁才走快了些。
东宫内,早已起身的太子正于殿内静坐看书。
经宫人通传罢,王守仁进了殿内行礼。
“今日下棋。”
祝又樘将书合上,说道。
王守仁干笑了一声,心道小人是没意见,就怕您待会儿没这个兴致了……
见他神情有异,祝又樘随口问道:“可是有事要禀?”
王守仁点点头,道了句“正是”,便从袖中将信取了出来,双手呈起,交到太监手中。
太子殿下心底微动。
莫非是小皇后给他的信吗?
然而刚展开,还未细看署名,太子殿下便意识到是自己想岔了。
这字迹,不是小皇后的。
却也十分熟悉。
果然……
原是出自王大人之手。
王大人的字写得漂亮,话也说得漂亮,便是细微之处的措辞亦十分得当……
“……”
太子殿下评价了一番罢,将信纸放到身侧的茶几上,一时间沉默了。
王守仁悄悄打量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殿下,不知您意下如何?”
第554章 两位童子
若是要坦白的话,想必不是由他父亲来说,就是由他来说……亦或是,他和父亲一同出面。
想到那仿佛认罪现场一般的情形,哪怕抱定了主意要不着痕迹地将责任推给旁人的王守仁,还是觉得压力极大。
“清羽,备礼。”
祝又樘开口讲道。
清羽应下,正要退去时,却听太子殿下又道:“且慢——”
清羽便顿足。
“还是吾亲自来备吧……”
祝又樘思索着,低声说道。
清羽不明所以,不由暗自纳闷,有上次红绸绑夏神医的例子在前,殿下难道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如今在备礼这件事情上,不仅用心且极有想法吗?
王守仁却是诧异不已。
太子殿下竟是要亲自去张家坦白?
且还要备礼……
等等,这莫非是要登门赔罪的意思?!
看来殿下如今真的是做朱家公子做魔怔了,竟是干什么都要照着民间的那一套规矩来……
可是殿下,哪怕您这礼备出花儿来,也根本平复不了张家人受惊崩塌的心态啊!
“殿下,这怕是不妥。”王守仁硬着头皮说道:“不然还是让小人和父亲去说吧?”
却见祝又樘摇了头。
“这个谎,本就是因吾而起,自该由吾出面解释清楚。”
王守仁不由地沉默了。
其实,殿下此等身份,哪里能用得上“解释”二字。
便是直言告知,张家人也只是受惊罢了,而绝不可能有谁敢去怪责殿下——
可殿下似乎并未将自己的身份考虑进去,只当是自己撒了谎,如今要去坦白承担。
“那殿下打算何时去?”王守仁转而问道,已是不再反对。
被折服且是其次,主要是反对了也没用。
祝又樘说道:“便这两日吧。”
既是有了决定,就不宜再拖了。
王守仁应了声“是”。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殿下,还下棋吗?”王守仁出声打破寂静。
祝又樘点了点头。
且赢几局,缓一缓。
于是,两局下来,王守仁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说好的人在心神不宁的情况下,精力极难集中呢?
“殿下。”
此时一名内监垂首行入殿中,禀道:“太后娘娘命人前来传话,请殿下午时去寿康宫用午膳。”
祝又樘点了头。
“便回皇祖母,吾稍后便去。”
“是。”
内监缓缓退了出去。
……
养心殿外,六皇子祝又淇等在朱廊下,垂着头不说话。
自宁贵妃被禁足后,他每日都要来养心殿给昭丰帝请安,常常是一早过来,要候至正午才能被请进去。
这且是好的,若遇到昭丰帝心情不妙,疲于应付,亦或是忙于其它忘却了,便要等上更久。
此时,一旁被作为丹房的侧殿中,两个白白胖胖,扎着道童髻的男孩子,正在殿门旁悄悄打量着祝又淇。
再见到这位六皇子之前,他们都以为皇子们皆是威风凛凛的模样呢。
祝又淇也看到了他们,眼中闪过好奇的神色。
他犹豫了片刻,到底没忍住上了前来。
等了这么久,实在太枯燥无趣,他都快要睡着了。
“你们可是父皇选来的炼丹童子吗?我上回见过你们呢——”祝又淇看着冲他行礼,高他不少的孩子,新奇地道:“你们长得未免也太像了些!”
张鹤龄和张延龄双双在心底翻了白眼。
他们是双生子,自然是像了!
嘴上却笑嘻嘻地道:“六皇子果真好眼力呢。”
没办法,宫里的人嘛,不管男女,无论老少,都喜欢被哄着。
祝又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说道:“我可没什么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