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272)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祝又樘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哭坏了眼睛。”

他岂会左右她,欺负她?

张眉寿听罢,哭声愈发大,只觉得前世那些因他而受的委屈与憋闷,统统涌了上来。

他总是一幅大度且充满善意的模样,偏这善意极真诚,并不掺假——可正是如此,人品周正、明辨是非如她,竟连好好地恨一恨他,都做不到!

张眉寿哭着哭着,又在心底不着痕迹地夸了自己一把。

可越是如此,就越发觉得老天不公,天意弄人。

便是那些早已深入骨子里的仪态与礼数,她此际也全然顾不得了,只觉得这般站着哭,实在不自在,干脆就坐在了地上,将头脸埋进膝盖处,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

小皇后这是……

祝又樘瞧得堪称目瞪口呆,却立即蹲身下来。

想要将她扶起来,可想到她那句“你懂什么”,一时也不敢妄动。

亭外雨势正密,顺着重檐打在石阶上,飞溅开来的雨水,很快便将女孩子的绣鞋和裙角染上了湿痕。

祝又樘见状,侧身挡在她身旁,阻去了飞溅的雨珠。

不知过了多久,张眉寿哭声渐弱。

但仍将头脸埋得紧紧地,不愿抬头。

祝又樘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方才那势头少见地可怕,他一度以为小皇后要哭上个把时辰。

他心疼与否倒不紧要,当真是担心她哭坏了身子,又伤了眼睛。

此时,他才开口,声音低却真挚:“错皆在我,都怪我。不该那般自以为是,还一意认为是为了你好。你说得对,我看似仁明,实则糊涂之极——但凡我聪明一些,都不至于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楚。”

虽然现在说这些,似乎太迟了,但他当真想说——若能将她经受的煎熬抹去,此时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情愿的。

张眉寿闻得此言,终于抬起头。

她眼睛鼻子俱是通红一片,额头也硌得发红。

这模样令祝又樘心疼坠得生疼。

四目相对间,只听她问道:“什么叫都是你的错?”

女孩子的声音是大哭之后的闷哑。

太子殿下立即打起了精神来。

话本子里一旦出现这种对白,便是女子要听男子仔细认错的时刻了——他的机会来了。

太子殿下这厢正要诚恳认错时,却听张眉寿似乎并无意要听他回答,自顾往下说道:“我从始至终也不曾说过皆是你的过错。你虽有错,却并非事事皆错——不是自己的错,胡乱认来做什么?”

倒显得她多么无理取闹,不讲道理一般。

她宁可他像个寻常人那般,同她争一争,辩一辨,为自己开脱,二人痛痛快快地吵一场。

像他这样的人,便是十个,她定也吵得赢!

可……他偏偏将过错全揽过去了,倒叫她还得反过来与他说“不全是他的错”。

谁叫她张眉寿,固然脾气不好,也不大度,可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呢。

祝又樘则听得一愣。

小皇后这反应,跟话本子里说得又不一样了……

不过想想也对,如小皇后这般通晓情理,心地善意之人,又岂是话本子里那些寻常女子能够相比的?

“我并非是为了顺着你的话,才道过错皆在我。而是,我打从心底这样认为。若不是我过于自专,胡乱揣测,断不会有那等局面。”祝又樘认真说道。

说着,挽起右手衣袖,露出半截手腕,抬至她面前,道:“你咬我罢,哪怕是出一出气也好。”

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旁的办法。

看着这手腕,张眉寿神色有些怔然。

曾经,他这只手腕上,是有着一道咬痕的。

她生照儿时,疼痛难忍之下,口中本是死死咬着叠起的帕子——而后来,他闯了进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硬是将自己的手腕塞了过来,由她咬着。

她那时疼得已不清醒,也不知咬的是何物,只隐约听得耳边产婆宫女嬷嬷们吓得个个失声惊叫。

之后,她得知了此事,亦吓得好几日都不得安稳,生怕又传入那些御史耳中,再给她安上一个大不敬乃至弑君未遂的罪名。

可此事,从始至终都不曾被传扬出去。

念及往事,再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这只手,张眉寿微微侧过了头去:“咬人未免太幼稚,至多流半碗血罢了,真论起出气来,我倒更喜欢捅刀子喂毒。”

咬轻了,根本不解气;咬重了,又累牙,还满嘴腥。

再者说,她若真依言咬了他,那岂不就代表原谅他了?

她虽解开了心中的许多疑惑,大哭罢一场,确有如释重负之感,可对于这个人,她还做不到半点记恨都没有。

祝又樘心底震惊。

捅刀子喂毒……

好……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皇后,是他思虑不周了。

然而,想到昔日阿荔用在宁通等人身上,还剩下的某种药,太子殿下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畏惧。

小皇后所谓的喂毒,说得应不是这个吧?

但,若这么做能让小皇后彻底放下心结的话,他……也愿意为此舍身。

于是,太子殿下语气略显异样地道:“亦无不可。”

第351章 该骂的都骂了

张眉寿不置可否地抽了抽嘴角。

“公子果真大度,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真是个好老人。

殊不知,便是做好人做过了头,才会有前世之事。

祝又樘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他自然并非待谁都是如此。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公子。”张眉寿仍维持着偏头看向别处的姿态,直言问道:“当初炜儿出事,公子可曾怀疑过我?”

方才情绪上来了,将她原本想问的话,都打乱了。

“岂会?”祝又樘想也不想便摇头:“你向来纯善心软,便是悄悄使人打了吴御史,还要特地交待不可伤及要害,事后听闻他家中母亲病重,又百般弥补——这般为人,岂会对稚子下杀手?即便是不慎为之,只怕也要吓得难以安寝了。”

张眉寿脸色顿变。

他竟……竟知道自己派人打过吴御史?!

那他为何从未质问责怪过她?

此人当真是个藏话精……什么话都能闷在心底!

“那是许久前的事情了。”她为挽回面子一般,下意识地说道:“后来,我可亲手杀过人呢。不仅不曾难以安寝,还觉得十分痛快。”

她指得自然是蒋令仪。

祝又樘讶然了片刻,遂道:“那想来此人必是十恶不赦,十分该死了。”

这下换张眉寿愕然了。

紧接着,只听对方轻咳了一声,又道:“如此恶人,想来理应被千刀万剐才是,叫她死在你手下,天意已是极仁慈了。”

张眉寿险些口瞪口呆。

这人怎么回事?

说好的宽容仁德,以德报怨呢?

“只是,往后再有这等事,能假手于人,还是不要自己亲自动手为好。”太子殿下一副叮嘱的语气:“脏了手不说,也于安危不利。”

他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

张眉寿竟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这才发现,哪怕前世相处已久,可自己对面前之人的了解,似乎少得可怜。

“许多事情我皆做错了,可无论如何,我从未疑心过你。”祝又樘又怕她不信一般,重复说道。

“那为何你也不让我去慈宁宫请安了?”张眉寿问道。

当初炜儿出事,知道炜儿并非她亲生,却仍爱孙心切的孙太后悲痛之极,且对她变了脸,从此免了她的请安,似不愿再见到她。

而祝又樘得知此事后,竟也同意了孙太后的提议。

故而,她才一直认为,他对她,虽无明言,却也有不满。至少,应是怪她看护不周的。

“我是恐她会迁怒于你,才不让你去。”祝又樘说道:“再者,她既那般不明情理,不识大体,也不值得你再日-日向她请安。”

且自那之后,便是他,也甚少踏足慈宁宫了。

他是恐皇后受了委屈,怎到了皇后这里,便成了疑心她?

太子殿下心下已满是无奈。

只是这无奈,并非是对小皇后,而是自己,和这似乎极爱捉弄人的天意——

许多事情,便因少说了一句话,而造成截然不同的后果。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