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吹了口气,火灭了,烟起了,绕到后头的牌位上,久久才散开。
俞敬谦看了眼上头供着的祖宗,拜了三拜,插上香。
又抽了三柱香,点燃后对着茧霜的牌位拜了三拜。
插上香后,六根香并排而立,香火萦萦绕绕,并着明灭的灯火,祠堂里也多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吴氏忐忑不安地坐在那,俞敬谦不说话,她便沉默着看他上香,他上完香了,便看着他望着自己,像是在等她先开口。
捏了捏手帕,吴氏鼓起一口气,看着俞敬谦却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她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方才俞敬谦问的话不是没听见,她是不想答,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现在似乎不能不说了。
吴氏鼓足气,最终也没说什么,只喊了声:“国公爷……”
方抬起眼,便听一声脆响,反应过来后才发现那是落在她脸上的巴掌声,“国公爷为何打我?”
“我为何打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俞敬谦俯视着她,目光阴冷。
第99章
“国公爷的心,我又怎会清楚。我安守本分,平白无故挨了国公爷的打,国公爷却道不出个原因,我冤枉啊。”吴氏抚着脸上被打的地方轻声道。
“你冤枉?”俞敬谦冷笑着道,“今日的事不是你挑起来的是谁挑起来的?我打你有什么冤枉的!”
“我只是为陶妹妹说说话,怎么就成我挑事了?国公爷也要讲道理啊。”吴氏语气颇有些哀怨,俞敬谦听得冷笑连连:“你平日安分守己不掺和事,今日破天荒地适时插话,清清可不是被你挑拨地去拉陶氏衣裳的!后头没查出什么,你又借着言语让我去搜长洲的小阁楼,你要借我手害长洲,居心歹毒!有何冤枉!”
吴氏轻叹口气,抬起头眼神清澈,真诚地道:“国公爷若无意怀疑他二人,我便是说破了天,您也不会让人去搜他们的住处,决定是国公爷下的,为何要怪到我身上?咱们这些人啊,没有什么权势人家做后盾,便只能在关键时候被推出去,罪责全沾到咱们这些人身上,咱们不过是随口几句话,转眼就成了国公爷发难的理由,何其无辜!”
“你随口几句话?”俞敬谦连冷笑都不肯施舍了,挺着一张脸道,“你在秋宴上那句话不是朝着捉奸的方向指的?你引着我去发现他们之间的事,牵出这一滩子烂事,而今我妻离子散,偌大的国公府,就剩这几人了,你可高兴了,满意了?往日你乖巧懂事会体贴人,今日演了这么一出,我才知你也是会耍手段,使诡计的人!和其他人一般无二,我当真看错了你!”
“看错了我?”吴氏念着这几个字,来回念,反复念,似要把这句话的意思翻嚼个清楚,恍惚明白俞敬谦是对她失望了,于是便笑了起来,笑容温婉可人,眼中波光柔柔,“国公爷何曾看对过我?”
俞敬谦眸光乍寒,接着便听她说了起来。
“我这些年真的……谨守本分,不争不抢。国公爷后院人不少,我也没盼望着专宠,再说前头还有夫人。我就盼着国公爷得空能去我那看看,陪陪我,然后再生一两个孩子,此生再无所求。有了孩子,国公爷便是不来了,我也不会觉得那院子里头冷。大白天的大夏天的,满院子都是人我都觉得冷得慌,就像严寒深冬,再厚的衣裳都挡不住寒气侵蚀。这过了些年,三小姐搬过来住了,我高兴啊,府里其他孩子都不亲我,再说人有娘,也轮不到我。可三小姐见我好,总往我这跑,那孩子气,我瞧着都心里暖和,也便不冷了,也更盼着能有个自己的孩子。今年的年过得好啊,我怀上了,倍加珍惜,动辄便闹到老夫人那,请老夫人找赵大夫来看看,就怕这孩子出个好歹,可后来呢?”
吴氏笑看着俞敬谦问他:“国公爷知道后来怎么着了?”
“孩子没了还能怎么着?”俞敬谦道,“但这不是你能拖整个国公府下污水的理由!一个才出生的孩子而已,再生便是了,可你今天这一遭,害的不只是长洲和陶氏,还有整个国公府!陆曼是将军府的嫡女,有了她,国公府才不必怕旁人,没了她,你又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在他人面前说话都没几分底气!你让老夫人出门如何示人,让我如何示人!”
“说来说去,国公爷是怕失了将军府这个姻亲,有人给国公府使绊子。可这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哪有命重要啊,国公爷说是吗?我若真想害国公府,仗着国公爷往日的信任,给整个国公府下了毒,又有谁能拿我怎么样?”吴氏掠了掠鬓发,望着俞敬谦,“可我没这么做,不是我不想,是我怕连累了三小姐,她对我好,我不能让她白对我好不是?我也知她别有目的,可她……对我好啊,真心实意的对我好,这就够了,好过国公府的人,好过我的枕边人。”
“你竟还想毒杀所有人?国公府里的人究竟做了什么!我可有亏待过你?府里上下哪个人敢亏待你!哪个不是宠着顺着?你竟还不知足?”俞敬谦瞧着她不惊不乍,从容以对的样子,若不是看在她那张脸的份上,早一脚踹过去了!
今日之事闹得国公府家宅不宁,陆曼扬言和离,甚至当场写了和离书,老夫人将俞长洲与陶氏逐出国公府,又责骂了他,他这个一家之主又何其无辜?做的是一家之主的本分之事,却遭了骂,挨了打!他在老夫人同陆曼面前理亏,只能受着,但在吴氏面前,他有千千万万条理,凭什么也要受着?
他自问没有对不起吴氏的地方,吴氏今日却处处与他作对,挑起的事,最后也难堪到他身上!他着实是想不通,到底因为什么!
吴氏见他不解愤怒,抿了抿唇,莞尔一笑:“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因为孩子啊。我死了那么多孩子,总要让你们也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啊。我本不想牵扯陶妹妹进来,奈何她与大公子情深,她争着要掺进这事来,我也没办法。今日之事她与大公子也算善了了,也不枉我啊,成日见着他俩相对而立却只远远望着,也算成就了一对,好过让陶妹妹继续待在国公府里,受人冷待,也像我一般,生出许多怨愤。最后这国公府,是生是死,谁又知道呢?”
“不过是为个孩子!疯子!我怎么当初没看出你是个疯子!”俞敬谦怒而抬掌,却见吴氏仰起头,正对着他,目光不惧不畏,那眼神像极了茧霜,一掌落下,终是没落在她脸上,而是拍在了桌子上。
桌子震了几震,桌面上的碟盘呛啷作响,吴氏讽刺的笑了笑:“国公爷不敢打我?还是舍不得我这张脸?”
“放肆!”
随着一声响,吴氏侧过的那张脸多了一个掌印,五指清晰,她正过脸道:“国公爷还是打了,真好,我也不必再留恋什么了。”
她说着起身屈膝一行礼道:“妾身今日便与国公爷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佛堂念经,国公爷多保重。”
俞敬谦不知她这突如其来的礼是要做什么,接着便听见她要与自己恩断义绝,何其可笑!
“你是我的妾室,又何来的资格与我恩断义绝?”
“何来的资格?”吴氏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朗朗,如豆蔻少女,声音清朗悦耳,“国公爷所作所为还不够我与你恩断义绝的吗!我今日说了多少次了,因为孩子!因为我的孩子!我从进府至今失了多少孩子,你数过没有!十年里我年年有孕,年年小产,今年好容易有个到日子的生下来了,还是个死的!死的啊!他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怕是已经都没气了!他们没一个活着的!一个都没有啊!你关心过吗,啊?你在乎过吗?你只在乎我这张脸,哪管我的孩子能死还是能活!”
“各人自有天命,你的孩子活不下来,那是你不该有孩子!你却将它的死怪到我身上,简直无理!今日之事既已发生,你回去禁足反省!佛堂念经你想也别想!国公府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俞敬谦沉声道。
“我无理?我把它的死怪到你身上是我无理?我的国公爷,你哪里无辜!这玉珠子是不是你从夫人手里拿来的转而送给我的?”吴氏从怀里掏出青玉珠举到俞敬谦面前。
“夫人对后院这些姬妾是什么心思你能不清楚吗!你连提醒都不提醒我一声,直接给了我,你可知就是这珠子害我年年小产!至今没有孩子啊!这里头加了东西,害不着人,却能要我腹中孩子的命!我都不敢想他们在我肚子里经受过什么,一个个从我肚子里流出去的时候可有怪过我这个做母亲的识人不清!竟将害我们的帮凶当成了贴心人!你若是有一句,哪怕一个字的提醒,我都不会沦落至此!你没有!就连前些日子我问你你都没告诉我这珠子的真正来处!你可知我清清楚楚知道你是在瞒我的时候,我心里多疼啊,这是我一心一意待着的人,不求他能一心一意待我,只求他能将我放在心上,有空了关心关心我,可你呢,你做了她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