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酒(10)

作者:水中刀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程真嘴上犯倔,坐上车子,双手就又像之前那样,搂住夏宇的腰。

凉风吹干他的热汗,心中的躁动也渐渐平息下来。面前的肩膀又比之前宽阔不少,腰围却和之前差不多,显得窄而有力。那个后背看上去有些变化,摸起来也不大相同,唯一不变的,就是他身上的气息,还是那样温暖干净。

他太久没坐夏宇的车,这感觉让他无比怀念。

从小到大,每当需要依靠的时候,那个本该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人都是缺席的,撑起这个家的,从来都是母亲单薄的肩膀。许多事上,程真不能指望任何人,总是独自面对一切。

只有坐在夏宇身后,他才能短暂地喘息。

短暂地,允许自己软弱,依赖。

程真渐渐把身体靠过去,车子却突然停下。

夏宇把车撑在路边,去冷饮摊买了两根冰棍,递给他一根:

“败败火。”

程真扑了个空,又没法解释,只能迁怒于冰棍,赌气拒绝。

“要化了,就当陪我吃。”夏宇把冰棍举在他面前,笑容和冰棍散发的奶油的甜香一样,有种蚀人意志的魔力——不是我军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

程真没能撑过十秒钟,就放弃抵抗。

离江边距离不远,两人不再骑车,推着自行车散步过去。

冰棍融化在肚子里,也化掉程真最后一点火气。

一路走到江边公园,夏宇去存车,程真慢慢走在前面。

他想起去年那场历史罕见的洪水,他在江边听人吹口琴后不久,脚下的地方就变成一片汪洋。如今,这里已看不到一点痕迹,只有那座建于1958年的防洪纪念塔上,多了一道不起眼的刻痕。

年复一年,公园里的歌舞仿佛没有变过。

他又听到有人在演奏苏联老歌,手风琴的旋律欢快轻松。程真看了眼舞场,有个男人在跳哥萨克舞,他跳得不算熟练,双臂抱在面前,半蹲着踢腿,不时趔趄一下,显得很滑稽。

程真憋得肚子疼,直到他们走过人群,才笑出声来。

他回头看着夏宇:“你会吗?”

夏宇蹲下试了试,完全不得要领。

程真又笑没了正形,夏宇看着他笑,自己也被他传染,越笑越深。如果不是程真,他永远也不会做这种事。

“我对‘那边’的印象越来越淡了,”他比程真更早平静下来,“就连俄语都忘了不少,还不如英语。”

听他这样说,程真感到一阵泄气,抬着的头顿时垂了下去。

“常姨说,你英语挺好的?”

夏宇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切换,那正是他带程真出来的目的。

“还行吧。”程真满心沮丧,随口敷衍一句,就望着水面发呆。

夏宇不擅长聊天,特别是这种有目的的聊天,一句话说完,不得不花时间组织下一句。在他苦思冥想,如何让程真把精力放在学业上的时候,就听见他嘴里在模糊地念着什么,仔细分辨许久,才听出内容。

是一些俄语单词。

那个口音怪得可笑,夏宇却笑不出来。

“什么时候学的?”

程真没想这个时候暴露,刚才他看着江水和落日,下意识地,就念出对应的单词,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

夏宇又问了一遍。

“一年了。”程真有点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英语老师教我的,她让我用英语成绩换。”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想忘掉的事,为什么你一再要我想起来?”

夏宇的声音从来没像这样遥远,他冷冷地看着程真,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后背碰到江堤护栏:

“程真,你也和他们一样,不停地提醒我,我不属于这里,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没有!”

程真上去解释,夏宇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他们的距离,他只好站在原地。

“我本来想,送你口琴……”他艰难地解释着,“但再好的琴,也不是那一支……重要的不是口琴,对吗?”

夏宇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我也一样,不想提抛下我们的那个人……但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属于这里,也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同,我只是想——”

程真困惑了一年的问题,在那一瞬间豁然开朗,他奇迹般地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学俄语:

“我想和你走得更近一点。”

“你说什么?”

“我……”

程真的声音突然小下去,刚才的一句话耗光了他的勇气,再也说不出第二遍。

夏宇睁开眼睛,脸色缓下来。

他用俄语说了一句“为什么”,发育完全的声带沉沉地震动着,嗓音像成年人那样,低哑又柔和。

程真冒出一身热汗,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脸,又像跑了一路那样,烧得通红。

“我想,和你……走得更近……一点。”

夏宇笑了笑,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我教你。”

“啊?”

“我教你俄语。”

程真的心跳快得吓人,像被温柔的电流击中,整个身体轻飘飘的。

夏宇揽着他的肩膀,把那试图离地的身体按下来:

“也教你点正经的。”

可那声音就在程真耳边,穿透他的耳膜,在他体内一路激荡,很快荡平了他仅有的理智,他望着那双能溺死他的蓝眼睛:

“你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

——————

11 这么近,那么远

“你到底听没听过课?”夏宇用铅笔敲着程真的错题,“这都是基础,我不信你的老师没讲过。”

程真像小学生一样,用膝盖夹着双手,低头挨训。他才发现,夏宇认真起来远没有平时好说话,整个下午,一个好脸色都没给他。

他讨好地看着夏宇:“你喝水吗?”

“不喝。”后者毫不领情。

程真自讨没趣,正有些沮丧,后脑勺就被揉了揉,那只手顺势滑下去,捏着他颈后的皮肉,像拎猫一样把他的注意力押回练习册。

“认真点。”

“哦……”

夏宇所谓的“正经”东西,就是指帮他补课。程真短暂失望了一下,不久就感到惊奇,同样的题目,从夏宇嘴里讲出来,总要比老师的课效果更好。大概因为他们都是学生,夏宇的讲解更贴近程真的理解方式,又或许是别的原因,连程真自己也意识不到。

总之,只要是夏宇讲过的知识点,他都不会再出错,并且在许多年后,他开始工作,都还记得当时的题型。

但这并不能解决程真的所有问题,他的短板太多,夏宇不可能完全照顾到,更何况程真还有个更致命的毛病

——他真如自己说的那样,夏宇教什么,他就学什么,上课走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特别是周末,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夏宇,他就什么也听不进去。

夏宇不明内情,每次都对他的低级错误感到无奈,只得在紧张的课业之余,又熬夜给他整理出一整套初中理科的知识点,外加自己的心得。

那一年他高三,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拼命,只有夏宇,把不多的时间浪费在全无帮助的事情上。他清楚地知道后果,却无法说服自己停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法对程真说不。

他看上去和别人没有区别,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也许他长得稍微出众了点,但也没像自己这样,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的焦点。他的话也未免太多了,特别是小时候,每天放学都要说个没完。再后来,他就不大爱说话了,却依旧爱围着自己转,一找到机会就要探入自己的过去……

“阿廖沙,阿廖沙,阿廖沙……”

“我想和你走得更近一点。”

他已经走的够近了。

近到,快要走进他心里。

还有半年,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去外地上大学,五年,也许是七年、八年之后,他还会留在那里。那将是他的一生,而程真,也会有自己的未来,他们注定会天各一方。

这短暂的几年,就是他们能达到的,最近的距离。

他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夏宇突然发现手下的字迹越来越潦草,便把那张纸撕掉,重新誊写一遍。

常青和夏思危之间的关系,已经近乎公开,连科室里都不再大惊小怪。可那只木雕大象摔坏后,常青对夏思危的心态就变得有点复杂,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种隐约的抵触来自哪里,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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