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漂亮哥哥……”
他的声音很小，像蚊子一样，顾言没听清，冷着脸问他，“什么？”
谢敛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指腹，他身上湿淋淋地滴着水，长久的寒冷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但他还未开口，就感觉到自己头顶被遮住了什么，然后身上，再也没有雨滴落下。
“你家里人呢？”顾言问。
谢敛看着他移过来的那把伞，呼吸一顿，然后再下一秒，他的眼睛微微弯起，抿着嘴笑了一下。
“喂，小孩……”
谢敛打断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仰着头小声问，“漂亮哥哥，我能跟你，回家吗？”
第67章
顾言出了趟门，捡回来个小孩。
他面无表情地把伞插进伞桶，拽着身后的小孩进了门。
谢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他身上湿淋淋地滴着水，被漂亮哥哥推进了浴室，漂亮哥哥皱着眉问他，“自己会洗澡吗？”
谢敛捏了捏自己指腹，瑟缩着点了点头。
他站在原地不敢动，看漂亮哥哥又拿了毛巾过来，还帮他拧开了淋浴器。
热水奔腾而下，浴室很快就升起氤氲雾气，谢敛站在一旁看着调试水温的少年，突然小声地抽了抽鼻子。
“……哭什么？”顾言听到声响，回头看他，问，“身上痛？”
谢敛连忙摇了摇头，又半愣着点了点头，他抽噎着看着顾言，然后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角，放声大哭。
“我，我，敛敛好痛啊。”
身上痛，脚上痛，心里也好痛，好像快要死掉了一样的痛。浴室里哗啦水声不断，却无法遮挡谢敛汹涌激烈的哭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地上，手里却依旧紧紧拽着顾言的衣角。
谢敛哭得厉害，瘦削的脊背颤抖，在空气中孤立支棱着，像个可怜巴巴没人要的小孩。
顾言不知道心里怎么也莫名其妙烦闷了起来，少年蹲抱在地上的姿势太过熟悉，某个瞬间，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曾经的自己。他手腕僵硬伸直，好半天才慢慢落到谢敛的头上，低声问，“那你哪里痛？哥哥帮你看看。”
谢敛哭着摇头，一张泪湿的小脸汗津津地仰起来，哭喘着说，“我全身，全身都好痛呜呜。”
心里像破了个口子，他发着抖从家里跑出来，却怎么都找不到傅韶，路越走越偏，天越来越晚，街上人来人往，他吓得发抖，有路人来拉他，嘴唇张合，谢敛却像懵掉一样，什么都听不清。
他的手腕被人抓着，那个人手上有着黏腻的汗，沾黏到他的身上，唤起他心里最痛苦的惧意。
谢敛发着抖，任由对方拉着，路边渐渐围了人，有人拿出手机看了看，又对着他指指点点，谢敛瞳孔放大，牙齿颤栗，他觉得好像每一个人都在看他，每一个人都像要吃了他，他们像野兽一样扑上来，把他按在脚下，一点点的逗弄取乐。
谢敛吓得快要死掉，可是没有人来救他，那些人的话杂乱嘹亮，一句又一句地叠在一起，疯狂将他掩盖，谢敛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了手腕上的制辖，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他不认识这是什么地方，更不敢出去问人，鞋子在逃跑中丢掉了，他哭着发抖，在那些小巷子里惊慌逃窜。
这些狭窄的、阴郁的巷子，是他滋养勇气的安妥暗床。
热水在咕咕淌着，地上的小孩还在哭，顾言拧着眉看他，突然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呜呜……”谢敛边抹眼泪边抬头，带着哭腔问，“哥哥干什么？”
顾言不说话，劈头盖脸给他浇了一身热水，拿了一旁的大毛巾把他囫囵裹起来，又蹲下来去捉他的脚腕，面色沉重地盯着看。
巷子里路不平整，都是青石板铺成的嶙峋小路，更不提一路上的石子杂物。谢敛哭得厉害，又说身上都痛，晚上他走路就一瘸一拐，顾言疑心是脚受了伤，这小孩自己也不知道。这会握着他的脚腕一看，脚心赫然一道裂开的狰狞伤口，还化着不少的脓水。
顾言瞬间拉下了脸。
是有多笨，才不知道自己受伤。
“漂亮哥哥…”
谢敛看他不动，抖着嗓子叫他。
谢敛对他是天生的亲近感，不然也不会两人都没见过面，他就要跟着顾言回家。所以这会被顾言又抱又捏脚腕，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只是瑟缩着躲了躲，觉得有些痒。
“别动。”顾言冷声说，又把他放了下来，转身出了门。
谢敛哽咽着点头，他的哭声慢慢停下，身上也终于有了暖意，毛孔都微微张开，舒适又宜人。他裹紧自己身上的毛巾，在凳子上缩成一团，时不时地抬头朝外看。
他很害怕，又很想傅韶，晚上下了雨，噼里啪啦落下来，打在他的身上，像针刺一样的痛。他不敢出去，又不知道要怎么回家，只好擦干眼泪找了个垃圾桶躲雨，翻了它的盖子胆战心惊地缩在底下，紧紧抱住自己，等着傅韶来找他。
可他没等到傅韶，先等来了顾言。
漂亮哥哥回来的很快，谢敛看着他拿了一堆东西进来，就想下去帮他，可他刚动了一下，少年就冷着脸呵斥他，“不许动。”
谢敛缩着脖子哦了一声，乖乖坐在凳子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浴室里开了暖气和灯暖，明亮的光打下来，顾言拿着棉签和碘伏刚准备帮他上药，眼睛向上一瞥，就看到了谢敛脸上粉白的两道疤，细长骇人，是一眼望去就知道当时的狰狞惨烈。
他眼皮一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晚上外面太暗，小孩又哆哆嗦嗦拉着他跟在他后面，顾言心里烦着事，哪里有空仔细看他。
他本没指望带他回家，可这小孩不肯走，像小猫崽一样跟着他，还拉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问他能不能跟他回家。
顾言不爱管闲事，却也不是视若无睹的人，他拿手机刚准备报警，小孩就开始哭，仰着头扑簌簌地掉眼泪，哭着求他不要把他送走，说外面有好多好多坏人，他不敢出去。
他哭得喘不过气，说他很害怕，求求哥哥别送他走，顾言问他家里人，他也瘪着嘴摇头，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最后顾言没了辙，小孩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在他身后抽噎，顾言转身瞪了他半天，最后还是认了命，把他带回了家。
“脸上怎么弄的？”
顾言少见的有些生气。
他性格冷淡，朋友也不多，身边除了傅明玉会牵动他的情绪，很少会在意其他东西，这会看见谢敛一身的伤，却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这小孩的痴傻肉眼可见，即便被雨淋湿了，也能看出身上的泥泞和脏乱。顾言不知道他是自己走丢的，还是被人扔掉的，但他刚想到后者这个可能，呼吸就顿了一下，握着他脚腕的手都不自觉地缩紧。
而且他的害怕这样明显，就连晚上带他回来打车的时候也是，看见司机和他搭话就吓得往他身边躲，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发抖。
怕人怕成这样，脸上还有着这么长这么深的伤疤，这小孩以前，到底是被人欺负成了什么样。
顾言越想越烦躁，“说话。”
谢敛手腕被捏的通红也不敢说痛，这会听他的语气不好以为他在说自己又哭，急忙擦了擦眼泪，小声说，“我、我不哭了。”
“没不让你哭。”顾言皱眉，“脸上的疤怎么回事？谁弄你了？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弄的？”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多，谢敛愣了一下，手抬起来戳了戳自己脸上的疤，突然有些委屈。
“坏人弄的！”
“吓我，我就从楼梯上，滚下来了。”谢敛瘪着嘴告状，声音还带着哭腔，“我都痛死了！”
可他刚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对，他除了傅韶，还从没有这样跟人告过状。谢敛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捏自己指腹，小声补充，“可是我也推她了…我也不好…”
顾言只敏感地抓到重点，他的音调都冷了下来，“谁推的？”
周身温度骤然下降，谢敛怔了一下，呆愣地看着面前的漂亮哥哥。
他的漂亮哥哥眉目冷冽，眼神淡漠，即便脸拉长了，也还是一样好看，谢敛眉睫微动，突然抿着唇笑了一下。他俯低了身体，靠近顾言，小声说，“没关系的，敛敛已经不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