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就是不知哪里的一个伙计,说知道小姐一直在找你,就说知道你在哪儿——小姐就雇了辆车一路赶来了。”春桃害怕地挣扎着重复道。
长生愤怒地丢开春桃,转身看见梅香失魂落魄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到底是谁?”
梅香伸手拉过春桃,满面恨意地瞪着长生道:“你如此对我,还指望我会告诉你吗?”
长生难以理解地瞪着梅香,“我做了什么?凭什么我一定要娶你!”
“就凭我曾经怀了你的孩子!”梅香心碎欲绝地哭道,说完就晕了过去。
长生惊得说不出话来,本能地上前扶住了倒在地上的梅香。
梅香很快苏醒过来,郎中把脉看她已无大碍,向院子里的长生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长生默默看着梅香置买的这方宅院,不大,中规中矩,无甚特色,一如她这个人。梅香昏迷的时候,他已经问了春桃,知道自己走后不久梅香便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于是忙着置买宅院从桂兰坊里搬出来。原本还好好的,到了五个多月,不知是累着还是苦寻长生不得心中难过,折腾了几回孩子就没保住。长生默默想着那个未能见面的女儿,有种奇怪的感觉,既惋惜又庆幸。
梅香在屋子里唤着长生,长生无奈走进卧室去,安抚地握住梅香的手道:“你好生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梅香死死抓住长生道:“公子还不肯回头么?”
长生皱眉,长叹一声,“错已至此,如何回头。”
梅香摇头哭道:“公子,你以为你和那位官人还能继续下去吗?那人既然告诉了我,也会告诉别人!”
长生猛醒,慌忙向梅香问道:“那人到底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梅香哭道:“我当时没有多想,只是想要寻到公子,可后来琢磨起来,才知道那个人分明是冲着那位官人去的啊!”
长生六神无主地瘫坐在床边,想起陶祝原本就在朝中树敌颇多,若不是圣上一力宠信,怕是早就被政敌抄家灭族了。如今这件事情传出,恐怕连皇上也再难袒护他,自己一介草民死不足惜,可陶祝十几年积累的官声和余生的仕途便都要葬送了。长生想到这里,真恨不得自己死上千百回。
“你可知道今日那人是谁?”长生痛道。
梅香眨了眨眼睛,低头道:“知道,他两年前曾到桂兰坊找过公子。”
长生痛心地闭上眼睛,“他是房州节度使,光禄大夫,是圣上新进加封的太子太傅。”
梅香惊得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长生按住梅香的肩膀道:“你好生待着,若是有人来问你话,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承认。我与你早已没有瓜葛,所以任何事也不会牵连到你。”
“公子,你——”梅香慌得抓住长生,“你会怎样?”
长生无比痛悔地叹了一声,“是我害了他,若他不能保全,我便只有跟他一起死。”
☆、尘下人
一场悄无声息的风暴很快席卷了长安,仿佛一夜之间,御史台弹劾陶祝的奏章如雪花般飞向皇帝的龙案,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说他为人虚伪无礼,荒淫无度,不忠不肖,不慈不睦,连合家团聚的佳节都不放过,置家中正妻不顾,在外狎妓,夜不归宿。除此之外,从前被陶祝揭发或训斥过的旧吏们,也纷纷翻起旧账,上书说陶祝从前在任上时如何刻薄寡恩,日常苛待军卒,为收买人心,自作主张,无视朝廷政令。圣上震怒,将陶祝罢官收入监牢。
长生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却发现城中疯传所谓的陶祝狎妓,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娼女,那些妖娆的女子甚至都没有见过陶祝的面,却仍旧不顾死活地散布各种不堪谣言。一时间,陶祝从一个人人敬仰的封疆大吏变成了万人唾弃的卑鄙小人。可正当各种污蔑铺天盖地如火如荼的时候,却发生了另一件奇事,陶祝的正妻曹氏带着两个儿子到宫门前击鼓鸣冤,说陶祝一生光明磊落从未有私心,此事是有人故意陷害,并呈上数本据说是陶祝自己记录的日志,她发誓陶祝为官期间从没有做过任何愧对天地良心的事,并当众明志,说皇帝若不能查明真相,还陶祝清白,她也不会苟活,情愿带着两个儿子给陶祝陪葬。
一时间,长安百姓都为这位性情刚烈的节度使夫人所感动,请求重审案件的声音又渐渐响了起来,御史台便又有人建议重新审核对陶祝的各项指控,认为必须尊重民意查清事实。于是,半个月后,皇帝派出了几名监察御史,公开到陶祝曾经任职的地方重新调查取证。
长生见到秦牧的时候,正是监察御史们出城的那一天。
秦牧似乎是刚刚回到长安,一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模样。
“牧兄,求你,我想见一个人!”
“梅郎想要见谁?”秦牧眼皮低垂地问道。
“陶祝,先前的房州节度使,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牧兄可有办法?”长生急切地问道。
秦牧冷冷地看了一会儿长生,突然默默笑道:“梅郎都没问我这一路风景如何,是否平安顺遂,怎么反倒对一个死囚如此上心?”
“牧兄神通广大,怎会有什么不顺之事?”长生陪笑着,继续求道:“我只想见他一面,牧兄——”
“梅郎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秦牧冷冷地问道。
长生突然愣住,看着秦牧眼中克制的怒意,隐约觉得此事似乎和他有关。
秦牧见长生抵触地看着自己,愤然将胸口敞开,露出两道尚未痊愈的伤疤道:“我此次几乎是在鬼门关前打了几个转,梅郎竟连问都懒得问么?”
长生看着秦牧的伤口,淡淡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牧哼笑一声,“知道什么?陶祝狎妓么?”
“他没有!”
秦牧气得牙齿咯吱打颤,一脸轻蔑地对长生道:“他有没有又有谁知道呢!”
长生不愿再跟秦牧废话,转身要走。
秦牧愤恨地叫住长生道:“他如今在刑部大牢里,已形同废人,就算监察御史回来,日后也不会再有前途可言!你不要执迷不悟!”
长生不再理他,朝门外走去。
“长生!”秦牧愤怒已极脱口叫道。
长生浑身僵了一秒,没有回应,脚步飞快地离开了秦牧的私宅。
兵部侍郎李愿斜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他中风恢复后的嘴依然有点歪斜,虽然说话不利索,却还是一脸恶痞的模样。
长生跪在庭院当中,已经超过两个时辰,火辣的太阳几乎要把他烤干了。周围家丁都站在屋檐的阴凉下看着这个执拗的人,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见那个在监牢里已经丢了半条命的陶祝。
“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李愿斜着眼睛再次问道。
“小人曾是陶家的家丁,陶祝有恩于我,还请侍郎大人能够通融。”长生汗如雨下,勉强支撑着身体答道。
“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可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方便?”李愿哼笑着问道。
长生跪直了身体,虔诚地对李愿道:“只要让我见他一次,我情愿把命交给大人。”
“切,我要你那条烂命干嘛?还不如我的一条狗!”李愿笑道,朝身边的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蔫头耷脑地走到火辣的阳光下把几乎虚脱的长生驾到李愿身旁。
李愿用扇子挑起长生的下巴,嫌弃地看着他脸上丑陋的疤痕道:“原来是这么个鬼样子,当初还想抬举你,幸亏没把你弄进来,恶心死了!”
长生浑身颤抖着扶住李愿的腿道:“大人,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吧!”
李愿厌烦地朝长生踢了一脚道:“凭什么要给你见?你有什么——”他猛然想起从前没弄到手的那幅画,歪着嘴笑道:“也不是不行,你给我把以前在桂兰坊画过的那张什么再给我画一遍,若是让我满意,也可以考虑让你见一面。”
长生惊喜地抬起头,颤抖着对李愿道:“大人说话可要算数!”
李愿嘲笑地对周围家丁道:“还是那个死德性!我就是不算数你又能奈我何?”
长生痛恨地皱起眉,难以理解地看着李愿。
李愿大笑,想了想对长生道:“你最好快点画,否则等你画完了,那陶祝说不定都烂在水牢里了!这天气,水牢里光是蚊虫都能把人叮成一张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