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点头道:“也求二奶奶!”
贾政不想听这对话继续下去,催道:“蕊儿,起来吧,要出发了!”又对王夫人道:“你不必杵在这里了,去看看孩子们和老太太醒了没,我就不耽误了。”
王夫人只能转身出门,周姨娘也不敢逗留,随后就出去了。
此时天已经亮了,蕊儿随贾政出了荣禧堂,坐了轿子出荣国府,又另换了马车赶到江边。蕊儿不时掀起帘子看外面的街道,贾政道:“太阳出来了,暖和多了,我有点穿多了。”蕊儿撇嘴道:“你在车里自然觉得暖和,一会儿上了船可就风大得很呢!”
到了江边,贾政搀着蕊儿先上了船,小厮和侍女将贴身衣物和随时要用的东西也即刻搬上船,其余的任由贾府的家丁们盯着放在后面的船上。
迎着早春的风,贾政和蕊儿立在船头,看着夹岸冒出的新绿,想着已经启程的新生活,都止不住笑意漾出来。
蕊儿问:“敏儿姑娘出嫁就是沿着这条路吗?”
贾政点头:“她沿途都走水路,我们还要上岸换马车。”
船平稳前行着,桨声和流水声让所有人的心都宁静起来。枕墨和如烟哼着歌,歌声轻轻灵灵的蔓上所有人的心头,蕊儿靠着贾政的肩,恍恍惚惚睡着了。就连梦,也是飘飘荡荡的。
一早就起来出苦力的福贵和长生也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
贾政看蕊儿睡得香甜,也静静闭上眼睛。
不多久,连枕墨和如烟也并肩靠着船舱睡着了。
只有老船夫和他的徒儿,偶尔对着水鸟吹着口哨。还有贾府带来的厨娘阿喜和阿乐,为这没有烟火的午饭忙活着。
到了中午,众人陆续醒来,阿喜和阿乐把准备的路菜拿出来摆好,有鸡丁、肉丁,也有香干、焖竹笋,看着还挺丰盛的。
贾政笑道:“我以为要靠喝风过日子呢,没想到带的菜也这么好。”
阿喜道:“这些不能放长了,过几日我们看看沿岸可有繁华之处,筹备一些。虽说比不上热食,也还不错的,这些干肉烧饼以前国公爷也喜欢呢!”
于是一行人钻到船舱,顾不得贾府的种种讲究,齐齐狼吞虎咽起来。突然换种口味,竟都胃口大开。
越往前行,越荒僻起来,两岸渐渐的没有人烟,鸟叫猿啼。山高的地方,遮天蔽日,仿佛一下子到了晚上,冷飕飕的。也有狭窄湍急处,将人颠得离座而起,又摔在地。
船上皆是极少远行的人,尤其是女孩子们,一个个吐得天昏地暗,叫苦不迭。
蕊儿虽是被人牙子倒卖多次,十几年来却也未曾出远门折腾过,在这样的颠簸中,她晕得直喊娘,脑子疼得像要炸开,吐得只剩下苦水了,再后来苦水也没了,不住的干呕。贾政在一旁拿着帕子替她擦着污秽,紧紧搂着她,蕊儿却有气无力地说:“别,松开我,绑紧了更想吐……”
厨娘们和丫鬟们也都自顾不暇,晕的晕,吐的吐,小厮们也在这天旋地转的船上东倒西歪,贾政自己也冷汗直冒,心慌气短。
蕊儿问老船夫:“阿公,你是经常往来这条路的,前面多久有住处?”
船夫道:“今天是没有指望了,才走了一百多里地,明儿再走上百里,有店家可以住宿,也可以吃饭。”
蕊儿一听,更丧气了:“我们就睡这到处漏风的船上吗?会不会半夜我们掉水里去了?”
老船夫笑道:“我会找个平稳的地方停住的,别讲究那么多了!你看,这船虽不顶大,也有两三张铺,隔了三间出来,你想那些赶考的书生哪里坐得起这样的船?他们的船连个遮风避雨的也没有呢!每逢开考,不知沿路饿晕冻晕多少士子!”
蕊儿道:“我们家四姑娘出嫁的船,有两层楼那么高呢,又大又宽敞,里面什么都有!”老船夫道:“阿弥陀佛!这是神仙才有的待遇,那林姑爷是什么人啊,接亲能不拿出最好的吗?咱们这也就不错了!”
夜幕降临,贾政看众人都晕得动弹不得,叫船夫停住,大家草草吃点干粮,就此安歇。贾政和蕊儿住一间,挤一个小铺,枕墨和如烟挤在一起,厨娘们挤在一起,其余的人直接铺点薄絮躺地上了。晚风吹得船轻轻摇晃,众人都像躺在一个大摇篮里,也没有人声车马喧哗,也没有力气谈笑,竟很快都沉睡了。
第二天一早船夫又开始赶路,蕊儿却死活不肯起来了,歪在小床上,吐一阵晕一阵,又说肚子里痛得厉害,又说脑子里像有针在扎。
枕墨说:“赵姨娘前日才吃了大亏,也没有休养就出来受累,扛得住才怪呢!”
贾政忙道:“包袱里有人参和灵芝,有没有办法给她吃一点?”
如烟道:“那也只能晚上靠岸了,再想办法。”
贾政看着蕊儿蜷缩在被窝里,青筋暴起,手心都抠破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也都奄奄一息,不独是蕊儿。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老船夫说:“前面大约两三里地,就是个小镇,有几家简陋的客栈,收拾一下准备上岸吧!”
贾政搀着蕊儿起来,吩咐后面船上的家丁们看好财务,万万不可疏忽,就急着找住处去了。沿路找去,只有一家“往来楼”看着还算新一点,他们也没得选,住进去了。
见到床,蕊儿像看到了亲娘一样扑过去,倒在床上,钻到被窝里,贾政忙拿出人参和灵芝,叫长生陪如烟去找店家帮忙熬汤。
当晚,众人饱食后,都迫不及待躺到大床上去。贾政命人给守船的家丁们送去酒肉汤水,又亲自给蕊儿喂人参汤。待到众人都安歇了,贾政也挨着蕊儿躺下来。
蕊儿虚弱地说:“二爷辛苦了!”
贾政说:“才两天,你就瘦了!也许我不该执意要你一起来,我太自私了!”
蕊儿勉强笑道:“我愿意,只怪我身子不争气,给你添麻烦。”
贾政道:“这才走了两百里呢!路上的日子还长呢,我真怕把你熬垮了!我永远不能原谅王淑惠,把你害成这样,不然你也不至于这么可怜!”
蕊儿道:“我怕只怕自己没有命到终点,万一死在路上,岂不辜负了我追随你的心意!”
贾政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别瞎说!我不准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要陪我一辈子,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当逃兵!”
第26章 相依为命
喝了人参汤,在暖和宽大的床上睡了一夜,蕊儿舒服多了,整晚梦也没做一个。
第二天一早,船夫来催,贾政实在不忍喊醒蕊儿,在房里踌躇着。
枕墨劝道:“二爷,您早日到任才是头等大事,不可糊涂啊!”
贾政只好唤醒蕊儿,一面又自责地说:“我真想把什么功名利禄通通不要,换你睡个安稳觉!”
蕊儿也极不愿起身,但她还是一面梳洗一面说:“来日方长,把这几天熬过去,好日子多着呢!”
美美的吃了一顿早餐,阿喜和阿乐又备了些干粮,一行人复登舟前行。
有了前面两天的历练,接下来的日子,坐船已经不那么可怕了,虽然也还是少不了晕和吐,也都在能克制的范围。
阿喜把岸上带来的米酒拿出来,从葫芦里倒在杯中,还热乎乎的,众人喝着米酒,吃着酱瓜,说着这几天的见闻,时间过得比先前快多了。
到了晚上不能登岸,蕊儿甚至有兴趣到船头,坐在地上看星星,看岸边的水草飘摇。贾政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千金,便是饱读诗书又如何,也不及你这天然的诗意,毫不做作,不需要矫饰。”
蕊儿指着粼粼波光:“你看,月亮打碎了!”
贾政拍手道:“有鱼儿跃出水面!”
蕊儿笑道:“会不会有鲛人?”
枕墨和如烟也来凑热闹,在月下放歌,蕊儿此时身上的不舒服好了大半,随着她们的歌声起舞。
贾政赞道:“既有江上明月,又有美人在侧,谁有我这样的福气?”
能上岸的日子,蕊儿往往不顾疲累,拉着贾政在异乡的街道漫步,感受着不同的风土民情,体味着大宅院里从未见过的乡土生活。就连住小店,也是开心的。他们开一扇小窗,饮一杯浊酒,对着清风朗月,狗吠虫鸣,都是往日所没有的人间气象。旧桌子,麻帐子,破椅子,粗茶淡饭,无一不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