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久久相拥在一起,在黄梅花香萦绕的月夜里依偎取暖...
作为世家公子的谢必安,自小接受严苛的教习。不论是性子还是外表,皆如被打磨后的璞玉,见了他的人无一不赞扬他的和善温柔。
温润如玉的外表总是能够轻易地蒙骗过他人的眼睛,所以这便成为了谢必安最真实的伪装。
可若剥开包裹在外的层层和煦,那便是另一片天地。
他温柔似水的眸光尽头是薄雾般的清淡与疏离,他朦胧如月的笑容背后是冷泉般的平静与无衷。
他是一触即碎的水中月,他是遥不可及的镜中花。
谢必安的心是冷的,冷到他自己都会为之寒颤,自从母亲离世后便一直如此。
直到,他遇见一个名为“范无咎”的男孩。
他面冷心热,总爱一边说着自己爱逞强,活该吃苦头的话,一边又从自己手中接过那厚厚的一摞书,怎么劝都不肯让自己来搬。
他不善言辞,却会装作无意地从孔先生那里打听自己的生辰,然后偷偷亲自做好礼物,悄悄放在自己的枕边。
他坚毅固执,一旦对某件事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无法将他拉住。
他刚强重诺,话虽不多,但言出必行,行出必果。
明明是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存在,命运却意外地将他俩糅合在了一起。
不是对立,是相生相补。
无形的线结就此将他二人的生命连接在了一起。从范无咎将自己紧拥住的那一刻起,无咎便是他此生唯一的羁绊,更是他万念俱灰时的救赎...
于谢必安而言,范无咎是凛冬的雪夜里给予他温暖的烛光。看似微弱、默默无声,却从来不会被风雪所湮灭。
无穷无尽的道路上,不论谢必安何年何月、行至何处何地,蓦然回首,范无咎都坚定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过。
那是他们第一次出征,他与范无咎在艳烈如火般的骄阳下并辔而行,神采飞扬。
“无咎。”
用目光描摹着范无咎俊逸侧脸轮廓的谢必安,突然唤起了范无咎的名字。
范无咎闻声看向谢必安,静候他的下文。
谢必安笑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范无咎怔愣须臾,嘴角终也露出会意的浅浅笑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以大兴战士的身份,同样也以知己、兄弟的身份于此立誓,天地为证。
他们将紧紧握住彼此的双手驰骋沙场,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可为何...为何无咎的脸庞和声音突然变得如此朦胧?
眨眼间,眼前的一切都崩塌了,瞬间消失不见,谢必安也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谢必安的感官逐渐恢复了一些,但那还不如彻底失去了来得痛快。
他好像被禁锢于一个炽烈的火炉之中。炎热炙烤着他,他却无处可逃。他的腹腔疼如刀绞,如涟漪般一圈又一圈地向四周扩散着。
好疼、好热....
意识被滚烫的炉火和极致的疼痛不断侵蚀得如同一团浆糊。绝望将他整个包裹起来,反复□□。
谢必安感到越来越疲惫。
睡吧,就这样睡过去便好...
长梦里没有疼痛、没有绝望,只有享之不尽的安然与舒适...
他开始放任自己的身体下沉、坠落。
可你若就这样睡过去了,无咎该怎么办?
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无咎该怎么办?谢必安喃喃。
你忘记三年前他为你而立下的誓言了吗?
“纵不能与安兄并肩作战,咎弟今日便在此立誓,定在城内等候,直至安兄归来,绝不离开!”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食言!”
范无咎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谢必安耳边。
...无咎,无咎还在南台等他。
他还说过...待他凯旋归来,要同无咎一起周游天下、四海为家。
不...他不能睡...
谢必安不再继续放任自己沉沦下去,拼尽全力挣扎起来。
恍然间,他发现自己正匍匐在一个险峻的悬崖边缘,而自己手里正抓着一个悬在半空中的人。
那是...是契阔!
“大人,放手吧。”
契阔仰头望着谢必安。
谢必安哪肯真的松手?只吃力道:
“别说傻话...再坚持一会!”
契阔静静地看了试图将自己拉上去,却因力量不及而不断往下陷的谢必安半晌,倏尔开口:
“能够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是契阔的荣幸。”
他朝谢必安露出了一个决绝的笑容:“快回去吧大人,范将军还在南台等着您呐。”
话音刚落,契阔主动从谢必安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契阔——!”
眼前的画面破碎,化为无数翩跹的蝴蝶飞散开,幻化为无边无际的白昼。
谢必安茫然地伫立在原地,寻不清方向。
“安兄...”
是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
“安兄...”
是无咎...?
“这边...”
一阵阵清冷的梅香袭来,伴随着范无咎的声音,指引谢必安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前行...不断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都是彼此的救赎啊。
☆、回家
.....
“醒了,大将军醒了!”
谢必安吃力地睁开双眼,只觉得眼皮沉重无比。映入眼帘的不是陡峭的崇山峻岭,而是灰白的营帐顶。
身边围绕着的几位将军和军医惊喜地看着他。
“...我睡了多久?”
谢必安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而嘶哑,嗓子又干又疼。
“约莫有半月了。”军医回道,扶起谢必安喂了些水。
大将军腹部被乱箭射中,伤口因未能及时处理而感染,以至于高热不止、昏迷不醒。
军医无能为力,说只能看大将军自己的造化了。
好在大将军可算是撑了过来...
谢必安微微颔首,又问:“...契阔呢?”
话音刚落,几位将军的脸色都猛然一变,面面相觑。
“...大将军节哀。”
谢必安了然。
果然...不是梦啊。
谢必安的胸口有些闷得发疼。
“大将军好生歇息,末将告退。”几位将军见谢必安眉宇间的倦色未散,便主动退下了。
军医也抱拳:“小的去给将军配药。”
“嗯。”
营帐内恢复了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而淡雅的芬芳。侧过脸一看,原来是枕边的逐香尘散发的梅香。
谢必安将它拾起,凑近鼻尖轻嗅。
梦境里便是它指引着自己走出来的。
谢必安忽然想起那个跛道士曾说过的话——
“贵公子命定有三劫。若得贵人,方可化险为夷。”
贵人吗...
范无咎呼唤他的声音仍然萦绕在耳畔。
谢必安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本就温润的眉眼显得更加柔和了。
他的贵人,便是无咎啊...
谢必安温柔地将逐香尘坠的墨色穗子浸在手心,任它交融在自己的指缝间...
自苏醒后,谢必安在床上继续躺了三日才得以下地。
这段时间定是让无咎担心了...
谢必安有些歉疚。
大战已经了结,再过几日启程回南台,约莫不到一个月便可见到他。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些事未处理。
谢必安轻门熟路地穿过军营内的层层营帐,来到了一个被侍卫严加把守着的帐篷前。
侍卫们见到谢必安,皆恭敬地行礼:“大将军。”
“辛苦了。”
谢必安颔首,让他们不必多礼。
这帐篷四不透光,十分阴暗,本是用来关押战犯的,如今却添上了床铺、桌椅等物件。
床边坐着一个人,若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他的脚脖子上还拴着一副镣铐。
他佝偻着背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必安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世子近来可好?”
那人缓缓抬起了头,待看清来人是谁,眼中瞬间被恨色淬满:“...谢必安,你竟然还没死。”
他正是镇国公府世子兼大兴骠骑将军,莫容。
谢必安依旧彬彬有礼:“托世子的福。”
莫容握紧了双拳,怨毒地看着谢必安。
“呵呵....”莫容低声笑了起来,又逐渐演变为了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大将军真是好算计,竟然蒙骗过了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