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已黄昏(18)

第17章

年轻时遇见那个喜欢的人,会让自己成为一个英雄,不是想着拯救世界、主宰世界,只是想凭着一己之力能够给她一个想要的未来。当车间里的谈到上升到婚嫁和爱情时,老员工们就会谈到厂里谁和谁是一对,哪个女子又是从哪一遥远的地方而来······

张师傅感叹说:“年轻人,这个社会现实得很。”说罢,他自顾自机械地将错乱的花线理清、捋顺,然后用黑色胶带快速有规则地缠绕,最后用尼龙扎带固定,反复做着同一套操作。此时的他不再说话,任凭其他人饶有兴致地交谈。

他们谈话让我想到自己和陈芙,用老话来说,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属于未来根本不会走到一块的人。即便我们的感情很好,难道就不能避免世俗吗——正当我思索自己与陈芙渺茫的未来时,那个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不合群的青年男子(二十五左右的年龄)低着头自言自语:“感情是很廉价的东西。”

他仿佛是在回答我心中的疑虑。

他戴着一副与年纪并不相仿的老式古铜色眼镜,镜片上保留着明显的刮痕,那是一张粗糙的面孔,在这张沉郁的脸上很难想象笑是什么样子。他的身形就像竹林中的一棵,唯独没有竹的那般□□,那样的身躯不足以抵抗风雨的侵袭。他用起了老茧的双手把线条熟稔地理清之后用尼龙扎带将不同规格的绑在一起,动作如此轻快、敏捷。那已经不再是僵硬的线条,在他手里任他摆布,更像是被他捧在手心的一汪流水。待他走开时,张师傅小声地说:“别看他说话怪头怪脑的。他啊——怎么也算是这里最有文化的人了。和你们一样,好歹人家也读过大学的嘛。”

“我们都叫他小江。他平时很少和我们摆龙门阵,常常自言自语说那些怪头怪脑的话,让人听不明白。但是呢他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老实、厚道得很。他自己怎么说自己来着,好像是······啥子来着?”

“我总有一天会回到世俗生活,我总有一天会明白人们为何而笑·····”

我们的人好奇地询问张师傅对方的底细。

张师傅解释说:“他来了已经有三年了。”

“不是上过大学吗,怎么——”

“听我们车间领导说是个大学生,退学后过来的······”

小江从货物架上取完尼龙扎带回到原来的地方。我猜不出眼前这个男子的任何心思,他冷冰冰地站着,我想象不出来日子是怎么在他身上一天天流逝的。他的命运是不是也像那些线条一样被现实中的某种‘扎带’捆绑起来了。我看着流水线上无休止工作的人们,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当时内心的感受。我明白自己真正的存在,眼前的一切在一分一秒地发生着。我想到了那些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的人们,我看到了所有机器在深夜发出工业的声音。

到了夜宵时间,我迅速结束了自己的就餐时间。趁所有人还未回到线上之前,我想去到厂子外透透气。在我穿过车间时发现张师傅背靠着机器台坐在地上翻看手机,由于我们都是老乡的缘故,彼此之间格外有一种独特的亲切感。

张师傅在反复浏览相册里的相片。相片里的小女孩咧着嘴大方地笑,她到底头上扎着两个“丁丁猫”,有时她被一位朴实的农村妇女抱在怀里。我不清楚小女孩是他的女儿还是孙女,但我猜测那个妇女肯定是他的老伴。张师傅的嘴角露出无法掩饰的喜悦的笑。我本不想打扰他的,原因是他发现了我。

“来,这儿坐,这儿坐。”他为我腾出可以倚靠的位置。

“这么快就吃完饭了吗?”

他的普通话和我一样不标准,尽管这样,他也尽量学着说,毕竟厂友来自天南地北。

“吃过了。你呢?张师傅。”

“我吃得快些,早吃完了······你吃饱了没有?要多吃点,后半夜很难熬。”

“吃饱了的。”

“那就好。”

“张师傅,这是你家女娃儿吗?”

“对的。”他笑着回答。

“多大了呢?”

“今年刚满六岁了。”张师傅一边回答,一边感叹:“哎,日子过得太快了。”

我盘腿坐下,一时不知道接什么样的话。

“快来两年没有回家了。”

我问他原因,他苦涩地笑着笑:“回家的票都不好买,每次年前到火车站去买,都说票没了,连站票也买不到。”

“为什么跑到车站去买,多麻烦啊,现在都流行用手机了。”

“手机,手机上哪买?只是听几个厂友说过。还是去车站买心里踏实点,万一要是开了钱,没有票找谁要去,你说是不是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今年呢,应该会回去了吧?”

“今年再怎么讲都要回去一下,哪怕提前一个月,辞职都要回去看看,买不到火车票就买汽车票,买不到汽车票就坐长途黑车,这次想方设法都要回去。”

······

疲倦席卷了我的全身,它给我的感觉就像打了麻醉剂一样,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我的身体了。我的每一块肌肤处于麻木的状态,我身体里的所有细胞已经沉睡,困意像病毒一样侵入并占据了我的大脑,我随时面临倒下去的危险。我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一开始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实在困呢就起来走走,去外面转转,吹吹风就精神了。”

我听了他的话,随意选择一扇门出了厂子。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清凉起来,它没有带着燥热的温度,而是那么地自然。四周被照得晃如白昼,我抬起头并没有看见月亮。树影在沙石砌成的路上躺出一道依稀可见的印子。再把视线放得远一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倒不是和瞎子没有区别,至少我们还能感受到深夜的凄凉。这样的环境里时刻泄露着寒意袭人的气息,它使裸露的手臂生长出鸡皮疙瘩——果然,困意被冲淡了些。视野的尽头有一个消瘦的身影蹲在路旁,明显看得出来那人就是小江。我想走上前去,想着能够同他寒暄几句。可是这皎洁的月光把路照得通亮,我走了几步胆怯地停住了脚。我抬起头望去,这才发现月亮藏在身宽体胖的厂房后面。

身在流水线,心在流水线。一旦站在流水线,就不得不全身心投入。每个人根本没有时间去应付生活上的其他事情。每个车间都有超负荷的任务量,工人们不得不投入生产之中,会由专门的人员计算当天的产量以及核对形态各异的表单。每一道工序都有相关的人员把关,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一件半成品的问题出在哪里,包括哪些瑕疵可以忽略、哪些需要重新再过一遍······而这些只要用他们那双有着神奇力量的手轻轻一摆弄就不成任何问题了。

只要一闲下来我就会去想陈芙,想知道她的每分每秒。她每天以游戏度日,游戏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全部。倾注了感情的消息总是在很晚才得到回应,变了心的人也总会为对方创造提出分手的机会。陈芙的不认真很容易让我对这份云里雾里的爱情失去对未来的憧憬,我们本身也门不当户不对。好吧,我只是想在一段阴沉的青春里好好对待生命中出现的那个为自己带来光亮的人。不管怎么样,我都理解陈芙。我把这一切原因都怪罪到自己身上。

第18章

有一天晚上九点,上夜班的我正在流水线上忙碌。空闲之余我拿出手机想看一下时间。在半小时前,陈芙给我发了消息。

陈芙:我今晚准备和朋友出去玩。

······

我:你们去哪里玩呢?

我:注意安全。

我想,陈芙和朋友出去玩,无非就是逛街。

片刻,陈芙回复:酒吧。

我想起之前听人说过陈芙去酒吧的事。我只在电视上见过,我承认自己不喜欢那种环境。酒吧在我看来就是一种极度的嘈杂喧闹和消沉,它与吸毒后萎靡不振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我还常听身边的人说酒吧里一些见怪不怪庸腐的现象比比皆是。他们把人生必去一次酒吧当成一种仪式或洗礼,甚至更崇高的追求;为此他们还劝告每一个未曾去过的人前去览游并告诫他们否则将会成为人生的一大憾事,我倒不这么觉得。我厌恶他们这样的说法,我尊重每一个人由自内心的抉择。当我听到酒吧二字和陈芙联系到了一起,我开始猜想接下来的事情。我愤怒的情绪无处发泄,只能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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